终于,迈入了这座叫做“轲峨”的宫殿,婉衿深吸了一口气,抬眼正视那个自她一进来便直直盯着她的那个人。婉衿眼前的人身长玉立,虽比中原人壮硕了些,但比想象中的三大五粗、如狼似虎还是相差了许多,一袭金色锦袍,贵气逼人。
只听那人“啧啧”了两声:“你比两年前还要美。”
婉衿倒是没想到这人会说汉话,但转念又一想自己也不会说回纥话,若是他不说汉话,那说起话来岂不是鸡同鸭讲?
抿了抿唇,婉衿忍不住问出了困扰已久的问题:“你,是谁?又想要做什么?”
只见那人自顾自拉过一张镂花的太师椅坐下,大大咧咧翘起了一只腿,左手手肘支在腿上,手掌托着下巴,食指正点在唇上,目光却始终不曾从婉衿身上移开过,那眼色便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品。
“恩,你可以叫我六王子,不过如果你叫我夜罗阁,我会比较高兴。”过了好一会儿,夜罗阁才语气轻佻的开口,“至于我要干什么嘛,要你啊。”
“我?”婉衿已然被夜罗阁弄得有些晕,愣了一会儿也没理出个头绪。
“对,就是你。你总不会忘了两年前你流沙阁祭天一舞吧?”
婉衿点了点头,她自然记得那日的种种。
“两年前我改了装,混迹于中原边境,本来都已经准备回来了,却正好赶上敦煌的祭天仪式,有热闹自然是要瞧的,所以,也就瞧见了你。
啧啧,我没见过比你更美的女人,回纥没有,中原也没有,我很想得到你。”夜罗阁万分坦荡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上你府上拜访过,其实,只是想再见见你,不过没见着。接着,我便鼓动父王向敦煌出兵。”
只瞬间,婉衿的脸变得苍白,胭脂都掩不住的那种无力的苍白。敦煌的那一夜,是所有噩梦的开始,而罪魁祸首竟然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他怎么能如此轻飘的、如此满不在乎的说出这样的话,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战争中就此消逝,在他口中,仿佛尚不如蝼蚁。
“你该不会以为回纥是因为你才出兵敦煌的吧?”夜罗阁看了看婉衿的脸色,换了个姿势,漫不经心的问道,不过没等婉衿回答,夜罗阁又道:“你是很美,但还没那么伟大,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不会发生在回纥。敦煌是丝路要道,得到了敦煌,财、物自然都会源源而来,西域诸国没有一个不觊觎敦煌的。我们为了拿下敦煌已经准备了很久,而你嘛,撑死就是提早了我们出兵的日程,我本想在乱兵中将你劫出来,可惜,郁修失手了,不然,你早就应该站在这里了。”
说着,夜罗阁站了起来,慢慢向婉衿走去,婉衿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还是被夜罗阁捏住了下巴:“真是美啊!你们中原有句话叫‘人心不足蛇吞象’,说的真是好。就像我那几个蠢货哥哥一样,告诉他们用全部兵力守住敦煌就好,偏生想要吞并大兴,现在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现在我有些理解了,我一开始觉着让我见见你就好,但我现在更想要永远看见你,而且,不想再让别人看见你,所以……”
夜罗阁话未说完,婉衿只觉得左手腕处一凉,一个金环已然出现在手腕上,金环上有一根极细的链子,链子的另一头嵌入墙体,而耳边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样,你就跑不掉了。”
婉衿乍然颤抖了一下,她走进皇宫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还可以走出去,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走不出去,随着夜罗阁离去的背影,硕大的宫殿只剩下吧婉衿一人,婉衿缓缓移动着脚步,将自己移到一个角落里,靠墙抱膝而坐,多希望这些都是一个噩梦,梦醒的时候,千袭还在身边,日出日落,花谢花开,不曾改变。
夜罗阁一出轲峨殿,低头便看见郁修负手站在数级台阶之下,待夜罗阁走至郁修面前,郁修并未行礼,只定定的瞧着夜罗阁。郁修生平冷傲疏狂,见了大兴王侯恐怕都不会行礼,更何况回纥王子。夜罗阁也似习惯了,只笑着看着郁修。
过了一会儿,郁修方正色道:“你要的,我帮你做到了,所以,解药。”
夜罗阁看了郁修一眼,又看了一眼,讲一个碧玉色的小瓶子放到了郁修手中,然后晃荡晃荡的离去。
郁修死死攥住手中的瓶子,多年夙愿终于将要达成,便是郁修也难掩心中澎湃之情,然而再抬头看一眼轲峨殿,郁修转身即走,已然恢复平静的面容,看不出是何种情绪。
“终于醒了。”千袭睁开双眼最先看见的是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看书的步清风,见千袭没有说话,步清风继续道:“你中毒了。”
过了一会儿,千袭才道:“我会死。”
步清风等了半晌,就等来了千袭半死不活的仨字,顿时被噎住了,瞪了千袭一眼:“这世上谁不会死?”步清风放下手中的书,站起来走到千袭身边,道:“容子陵给你找解药去了?”
“二哥只是不死心罢了。”千袭的语气甚是平淡,就像在说今天日头不错一样。
蒲磐之毒,无药可解。步清风又怎会不知道,一时之间,屋内一片寂静。
“什么时辰了?”千袭着实不大喜欢这种尴尬的气氛,开口问道。
“寅时。”
“又过了一日了啊。”千袭坐了起来,伸手将窗户推开,淡淡的月光瞬间洒进了屋,“我还有不到四十三日。”
步清风瞬间变了脸色,一巴掌推上千袭额头,怒道:“什么叫还有不到四十三日!你是不信你自己还是不信容子陵?”
千袭苦笑一下,为什么谁都不信这个邪,二哥不信,步王爷也不信,那制出“蒲磐”的人若是知道了,怕是死了也要被气活过来的。
“步……大哥。”千袭本想喊“王爷”,想了想又改口唤了一声“步大哥”,“我会接着寻衿儿,若是……还望大哥千万帮着小弟寻着她。”
步清风面色不善的看着千袭,心头一时思绪万千,最后才道:“你若死了,便是找着了她,日后她也是不会幸福的。”
“大哥……”千袭万没有想到步清风会说上这么一句。
夜幕沉沉,一颗星星也没有,步清风抬头望着明朗的月光,目色深深:“这样的月色,最容易让人想起旧事。本王……我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受命镇压流寇,一去大半年,那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到,回去的时候,青梅竹马的小丫头却已经不似从前。她心里有人,我知道,可我还是娶了她,虽然她想的从来不是我,从来不是。”
未给千袭说话的机会,步清风接着道:“你以为你死了,她就能忘了一切,然后开始新的生活,我告诉你,你做梦!所以,你最好好好活着,就算是从下辈子偷日子,你也得偷来了,先用着。”
说着扔了一个盒子过了,千袭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颗晶莹的小珠子,步清风道:“培本固元的药,虽不是解药,吃吃总是没有坏处的。”若是宫中制出这疗伤圣药“若华子”的老御医听到这句“吃吃总是没有坏处的”,估计会气的吐血。
“我,会尽力,活下来。”千袭深深看了揭了伤疤安慰自己的步清风一眼,正色说道,步清风哼了一声,便走出了房门。
千袭躺回床上,想着天一亮便出了敦煌找婉衿,转而又想到这辈子,老天待自己还是不薄,衿儿、师傅、步王爷……还有那个正在外为自己折腾的二哥,他们都对自己很好,很好。
此时,马背上容子陵正在纠结自己一袭白衣都快成了灰衣,有用没用的丹药也已经揣了一兜,放出去十七八只信鸽总有一只能到师傅手中吧,正想着,皱了皱鼻子,然后打了个喷嚏,容子陵磨了磨牙:哪一个念叨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