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可以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羽箭所带的风劲,生死瞬间,千袭以为自己会感到有恐惧,但是闭上了双目,衿儿的安危,不知身在何处的爹娘,****的天下一层层心事却都未浮上心头,脑中回想到的竟然只是小时候刺史府书房前影随风动的胡杨。
下一瞬间,羽箭坠落与没入肉体的声音几乎是同时传入千袭耳中,抬眼却看见一个挡在了身前的身影——何陌卿!
千袭万没有想到何陌卿会舍了性命来救自己,几乎是跌跌撞撞的接住何卿陌委下的身体。
“何将军……”千袭看着深深没入何陌卿胸前的羽箭,伤处连血都没渗出来,千袭心知情况不好,挣扎着想要把何陌卿负到背上,带回营中救治。放在平时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此时头昏眼花的千袭却觉得万分艰难。
胸前早已疼得麻木的何卿陌看着眼里有着惊讶、自责、难过的凤小将军,竟有些想笑,明明是个孩子,不染杂质的赤子之心其实并不适合这个战场,却又偏生惊采绝艳,生逢乱世。
而他何陌卿自幼便是步清风的护卫,从来都是做好了为步清风而死的准备,何时何地。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为步清风之外的人断送性命。
但在适才的那一瞬,他却是亲眼见证了这个孩子,为了那个所谓的生死之交,所谓的患难与共,所谓的情与义,生生挡在步清风之前。那一瞬间,自小跟在步清风身边,见过了太多太多的帝王之术,也为步清风暗杀过不知多少“绊脚石”,双手染上无数鲜血的何陌卿,忽然觉得“义”这个字是如此的鲜活。那一瞬间,何陌卿觉得自己冷却多时的血液在刹那间沸腾,所以,请让他任性一次。
既然这个人,可以为了步清风舍了性命,那他何陌卿为这个人舍了性命,也不是不可以。
“凤……”
“你别说话!”千袭知道此时聚集在何陌卿胸口的最后一点真气一散,便是大罗神仙也就不回他了,说着,千袭扣住何卿陌的脉门,强行运气,将“凤箫吟”真力缓缓输入何陌卿体内。
得千袭顺过真气,何陌卿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异常冷静道:“护着王爷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凤小将军不必……”
“不会有事的,何将军,你信我。”千袭的眼眶已有些泛红。
“何陌卿有个不情之请,若可以,烦劳小将军代为照看舍妹……”何陌卿心中暗笑自己,自己到底还是回不去了,回不去那些纯粹干净的年岁。明知道此人重情重义,自己却以命为代价让他承诺,毕竟,木槿是自己的亲生妹子,他真的放心不下。或许,就是因为自己再也成为不了凤千袭这样纯粹的人,所以,才一定要救他,一定要。
此时的千袭除了疯了似的将真力输进何陌卿体内,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胡乱的点着头:“我答应,我答应,何将军,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傻孩子……
何陌卿勉强看着红着眼眶那么无助的千袭,只觉得,打了这么久的仗,见过了无数次的死亡,他怎么还是如此的不接受死亡,真是傻孩子……
“王爷……”
凤千袭忽然听得何陌卿虚弱的喊出“王爷”,回头才发现步清风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图罕的战斗,站到了身前。
“王爷,陌卿不能,不能再护着您了……”何陌卿看着步清风,二十年相伴左右的情感在瞬间涌出,却并不汹涌,但却是那么深沉。
步清风伸手握住何陌卿的手,毫无征兆的眼泪便滑落了眼眶:“与君今生为兄弟……”
何陌卿一笑,用尽最后的气力,回握了步清风的手:“兄弟……”
“恩,好兄弟……”步清风哽咽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破碎,就如他再用力也握不住何陌卿滑落的手。
谁都阻止不了生命的陨落——谁都不能。
千袭只觉得眼前、耳畔都炸开了:为了救自己而死的何陌卿;脖颈上刺痛伴着眼前的昏花;凝滞胸口却被强行运至的真气;远远传来的一声那么凄厉的“哥哥——”。
……
“终于醒了。”千袭缓缓睁开眼睛,便看见面色沉重的容子陵坐在自己身旁。
下一瞬,适才战场上的一切全部重新涌入脑海,千袭面如死灰,喃喃道:“何将军……”
容子陵闭了闭眼睛:“他走了。你莫要太伤心,让他走的安稳些。”
千袭无意识的点了点头,望望房顶,“这是,刺史府?”
“是,敦煌,刺史府。”
“恩。”
接着,两两无声,寂静在房间中无限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千袭才开口问道:“衿儿呢?”
“小婉儿没事。从城楼上摔下来,受了点冲击,但兰畹……等她醒了也便没事了。还有,我去把兰畹的尸身带回来了,就葬在这离吧。”容子陵话说的有些四六不着,与平日大相径庭。
“二哥,有什么便直说吧。”千袭怎么能看不出容子陵的不对劲儿,他只是想不出还有什么更糟的事情。
“千袭,你颈子上有个针眼。”
千袭还记得之前脖颈上的刺痛,还有伴随着的头昏和凝滞的真气,抬手摸了摸脖颈上刺痛的部位,千袭无声看着容子陵,示意他接着讲。
“扎上去的是‘蒲磐针’。”容子陵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蒲磐,蒲磐,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这种毒,一旦进入身体,便如蒲草,如磐石,极难拔除,所以才有了如此别扭的名字。、
千袭对药理涉猎不深,对这种毒只有隐隐约约的映像:“所以,我会怎样?”
“会死。”容子陵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千袭,“你听好了,第一,‘蒲磐’之毒,毒性非常,在天下毒药中排名前三,我解不了;第二,你之所以现在没什么反应,完全是因为你体内‘凤箫吟’和‘空亭日暮’糅在一起,压制了毒性;第三,依你现在所学,再加上中毒之后强行运转内劲,你至多能压住这毒性四十五天;第四,如若在此间你滥用真力,四十五日之期必定缩短。”
原来,原来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迈进棺材了,千袭直直望着房顶,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容子陵顿了顿,道:“回纥已经全面退出了大兴境地,目前也不大可能卷土重来,现在步清风只是镇守敦煌。而我,马上就出去给你找解药,你安稳些呆在这里,等我回来。切记,不可大喜大悲。”
看着容子陵出门,千袭躺在床上没有动,他对药理涉猎不深,但对“蒲磐”隐约的印象便是此毒无人可解。
无人可解,无人可解,无人可解,无人可解,无人可解……千袭只觉得这四个字此刻化作千万个蝇头小字在脑海里面不住徘徊。连自己都记得的东西,精通药理的二哥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原来,人,只要还有一个“情”字在,便是永远不能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睁着眼睛一直躺道第二天天明,千袭缓缓爬了起来,先去祭拜了何陌卿,然后找到了步清风,直到晌午过后,千袭才坐到了婉衿的床边,伸出手去摩挲着婉衿的脸颊,久久不愿将手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