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衿哭的迷蒙,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也就自然听不见外面隐约的兵甲相接之声音。
其实,今日攻城,步清风和凤千袭都颇有破釜沉舟之意。此役不能再拖,朝廷的粮草早已跟不上,现下的粮草都是开了潼关的粮仓才能维持至今。一旦潼关弹尽粮绝,后果不堪设想。
主战场在敦煌城墙之外,只有冲杀过回纥人的重重阻拦,才能触摸到敦煌古朴的外城墙。短兵相接的刹那,千袭仿佛回到了城破的一夜,如果是这样,由自己手中失去的,再由自己亲手拿回来吧。
和着血的汗从身上滴落,在黄沙上开出朵朵暗色的花,脚步却在一寸一寸逼近,敦煌东侧的城门就在眼前。站在敦煌城头上的图罕眼见杀红了眼的大兴将士一路冲杀至城下,忽然有些发怵,他身为回纥六将之一,攻下了敦煌后却是驻守敦煌,未与他们有过多的正面交锋。眼下到是有些明白自己的那些兄弟是如何丧生的了。图罕跃下了城头,将几个大兴将士斩落,回身对一个副将嚷嚷了句什么,身后的副将得令迅速消失在乱兵之中。
婉衿便是在迷离懵懂中被拽上了敦煌城头。
图罕不是傻子,他非常清楚,在这样猛烈的攻势下,没有后援,自己守住敦煌的几率不大。他自然不会指望一个女人能改变一场战争的结果,可是如果这个女人可以乱一乱军心,能拖几个垫背的是几个。
此时图罕已然跃回城头,举刀架与婉衿纤细的脖颈之上,锋利的刀刃紧紧贴在如玉般的肌肤上,只要再稍稍用力,便会有血渗出。
距城墙只几仗之遥,千袭却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再向前迈出一步,什么叫做心胆欲裂,便是眼下的景况。衿儿为何会在回纥人手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心头闪过无数念头,却都抵不过如何才能让她毫发无损的回到身边来的重要。
“后退三十里,我便把这美人儿还给你们!”风中传来图罕的声音。
“小人!”“卑鄙!”杜玄和乔磊几乎同时开口骂道。
步清风心下一紧,只道该来的终归是来了,躲不掉。看看千袭愣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出来,显然已是乱了方寸;再转头看容子陵,也好不到哪里去,从前步清风很是想知道世上什么能让这个笑面虎改变脸色,眼下终于看到了,却是半点也兴奋不起来。
这一刻,纵然是大军压境都未曾胆寒的众人,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昨夜开始,婉衿便一直是混混沌沌,眼下立于城头,颈上架着刀刃,竟也不知道害怕。低头看下面兵荒马乱,一片烟尘中勉强寻到了千袭的的身影,也只是有些奇怪,千袭为何还不来救自己啊?一时又恼了起来,这个人从来便是什么都不告诉自己,当年敦煌城破他瞒着,爹爹去了他也瞒着。想到爹爹,婉衿登时又难过起来,爹爹不要自己了,不要了……千袭也不要了,是吗,要不然他怎么还不来救自己呢,他怎么还不来呢?婉衿的脑子里一时这样一时那样,神智半点都没又清明。跟着想到自己身边的人,他是坏人,竟然用自己来威胁千袭。想着想着竟然挣扎起来,半点没有在意会不会被那刀刃划开喉咙。
图罕的心思多放在大兴士兵用来撞敦煌东侧外城门的巨木上,“轰隆”一声城门大开,大兴士兵蜂拥而入。图罕虽然早就知道对方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下令停战,但心中还是有些失望,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这么,就这么要败了吗?图罕忽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自己从前的功勋怕是都要在此灰飞烟灭了,那么让这个丝路的传说作结,倒也风流,便顺着婉衿的挣扎,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婉衿从数仗城楼上坠落,就似那折了翅的蝴蝶,不知道这个一笑倾城的女子跌入尘埃是不是还能倾倒众生?
这一瞬,只一瞬,在场的人却都觉得时光已恍然轮回了好几次。
居右侧站在步清风身旁的凤千袭从清歌身上飞跃而起;容子陵弃剑自左侧斜飞而去;发现婉衿不见踪影刚追上城楼的郁修跟着跳下城楼。
三个身影从三个方向同时扑向那下坠的蝶儿,只为在她坠入尘土前将她捧入手心。
“放箭!”
“掩护!”
两个声音几乎一同响起。前一个是图罕的,这是最后可以杀死他们的机会,抓不住,自己便只能只身赴黄泉;后一个声音是步清风的,敦煌东侧外城门外撞开的时候,杜玄和乔磊便带兵冲了进去,敦煌已是囊中之物,剩下的人自然是要掩护生死兄弟。
顿时,这数仗远的距离,箭落如雨,而随声从步清风身边拔起的四道身影——楼青冉、何陌卿、邵宣林、何木槿,四柄长剑削落数只飞向千袭和容子陵的羽箭。
来不及,还是,来不及吗——
三只探向那断翅玉蝶的手都差了一分,与飘然的衣袂轻擦而过。
衿儿!
小婉儿!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让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去,苍天,你不能这么残忍,你不能——。
就在千袭觉得自己已然也要死去的刹那,从敦煌城里闪出的一道白影垫在堪堪要着地的婉衿身下,那是——兰畹。
也就在同时,容子陵一声惊呼:“左掌!”才让千袭回魂,三人扑上来的势头都甚猛,眼看便要撞到一起,这势头、这高度,恐怕会是三败俱伤。千袭左掌与容子陵右掌齐平相对,容子陵左掌与俯冲而下的郁修左掌相对,三人各自借力想反方向飞去。
千袭着地后也不管现下羽箭四射的景况,跌跌撞撞的扑到婉衿身旁,探了探婉衿的呼吸,一颗心才回到了原位,瞬间红了眼眶。而因为巨大的冲力,兰畹却已是一动不动,有血沫从嘴里不断溢出,千袭目中含泪摸了摸兰畹的眼睛,兰畹就此闭目而去。
还未给千袭仔细查看婉衿的机会,稍后落地的郁修已然探身上来要截下婉衿。这种生死时刻,千袭怎可让郁修得逞,被羽箭阻了一阻的容子陵此时也已经到了眼前,千袭将婉衿抛到容子陵怀中,自己以“抄云手”挡过郁修一击,随即从地上挑起一柄长剑。郁修“嘿”了一声,后退一步:“武功有点长进啊。”却也不敢大意,毕竟他还记得,当日千袭身上受伤、以指为剑还阻了他的招式,如今让他拿了剑恐怕更是不好对付。千袭一招“鸾鸟凤皇,日以远兮”斜刺过去,这一招甚是清丽,一柄普通长剑在黄沙中绽放极光极亮的锋芒,如沉沉夜幕划过的流星。郁修险险避开,心中不禁道好,真真是后生可畏,若不是道不同,却是想真心实意的惜英雄,而当眼角追寻容子陵时,郁修心中的赞赏全然消失。容子陵接了婉衿,转身便跑,“关山月”全力施展,天下能追上的人寥寥无几,眨眼间已在数十丈之外。郁修着急要追击容子陵,无意恋战,运气猛然拉近与千袭的距离,千袭绝没有想到这人竟会周身全是破绽的贴近自己,但仍然是反应极快的给了郁修一剑,在自己的长剑穿透郁修肩胛的同时,千袭感到脖颈细微一疼,眼前一花,郁修已然不见了踪影。但想来容子陵应该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会有事。
回身再看,步清风和图罕已经战作一团,此时的图罕已知大势已去,只求酣畅淋漓一战。城虽被夺,但主将未死,回纥的士兵还在负隅顽抗,千袭挥剑砍了几人,只觉得脖颈处刚刚似被蜜蜂蛰了一下的地方,此时一跳一跳的刺痛着,眼前还有些发黑,千袭甩甩头,眼前似又清明了一些。千袭心道有些不妙,正想退出战场,却见几支不知从哪里飞出的羽箭迎面而来,提气想要跃起削落那些羽箭,真气却是凝滞在胸口,周身一时竟不大能动;此时若是着地一滚,的确能避开,但身后与图罕酣战的步清风就……所以,躲不得,所以,除了眼睁睁看着羽箭飞来,千袭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