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步清风卧房转身出来,一路乱转,眼见花圃,莫约是走到了花园,杜夕月这才停了下来,闭了闭眼睛想到了刚刚步清风身边的女子,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美。杜夕月对着眼前开得极盛的牡丹,忽然笑了,心中道:今日算是长见识了,终于知道了沉鱼落雁、国色天香是怎样一种美。恐怕这大兴**佳丽三千,却也是找不出能与之比拟的容颜。
其实,杜夕月也很美,与容婉衿那种倾倒众生的美不同,容婉衿的美像极了九天神女误落凡尘,一颦一笑,皆有姿容端华,芳华无双;而杜夕月则更像一朵金露梅,花朵儿不大,颜色介于黄白之间,瞧见了的人都会觉得极为舒服,殊不知那只是看似温软可人,实际上却是时时带刺。
杜夕月现下说不清心中的感受,从前她把步清风当哥哥,忽然有一天哥哥变成了丈夫,自己不能接受,也不想接受。她自认是被逼着上的花轿,自然常常理直气壮的摆着脸色给步清风看,但就算如此步清风也对自己极好,基本什么事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今日一眼望去,便知他身旁那女子极美极柔,多看几眼自己也是要爱上她的,步清风若是喜欢了她一点也不奇怪,但偏生自己就是不乐意。杜夕月越想对自己越鄙夷,自己不爱他,却要霸占着他的好,不想他对别人好,真真是好样儿的!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杜夕月只道是贴身丫鬟红玉寻她来了,回头一看却是一少年将军,面若冠玉,俊美绝伦,细长的剑眉斜挑入鬓,而最是吸引人的便是那一双凤眼,水墨画一般风流,只是带了病容,略显憔悴。此人只是路过,并未停留。杜夕月心道:今儿遇见的怎么尽是这般风流人物。
没一会儿,女卫陆璇玑悄无声息的站带了杜夕月身后:“还请王妃去看看王爷。”杜夕月回身看看陆璇玑冷若冰霜的脸,不欲理她,只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陆璇玑脚步微微一移,正挡住杜夕月的去路,杜夕月恼怒的瞪了她一眼,甩手向步清风房里走去。
这陆璇玑本是武林中有“藏冰鞭”之称的陆沉山庄四小姐,陆沉山庄人善使鞭,一招“长山不见秋城色”威震江湖,号称第一快鞭,然“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陆沉山庄世代隐居太行山,庄内弟子行事低调,久而久之便成了武林中极为神秘的门派。一年半之前,久居世外的陆沉山庄竟然莫名惹上了官家官司,江湖中人最忌讳扯上官府是非,恰逢步清风替天子巡狩,此事才得以善了,保全山庄上下百余口人。后来陆璇玑为报步清风之恩甘为犬马,步清风便让她做了杜夕月的贴身护卫。
杜夕月对着素来冰冷且又听命于步清风的护卫没什么好感,甩又甩不掉,偏偏还拿她没有办法,今日自己要是不去步清风那瞧瞧,她怕是要和自己杠到底。
此时步清风的房里倒是颇为热闹,容子陵、杜玄、何陌卿、楼青冉,再加一个才进了屋没多久的凤千袭,一见杜夕月来了,纷纷借口有事,速速离开房间,至于不明所以的千袭也被容子陵以切磋武艺为由拖了出去,虽然千袭十分不解,自己现下的状况,在二哥手下决计走不了二十招,二哥若要揍他直说便好,但也未说什么,再看那美貌妇人也猜出了个大概。
步清风望了望杜夕月,轻轻拍了拍床边:“夕儿,过来坐。”杜夕月看了面无血色的步清风一眼,依言坐了过去。步清风伤在左胸,右手倒还自如,轻轻拉过杜夕月的手,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能来。”
“那是大哥写信骗我,说他自己重伤,定要见我一面。”杜夕月本就是被杜玄骗来的,再加上适才陆璇玑的“威逼”,她自小到大都是极为受宠,大小姐脾气难免起来,一思及此事,张口便冷冷说道。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若是信上说明受伤的是你,我是不会来的。
步清风闭了闭眼睛,他素来知道妻子对自己最是牙尖嘴利,但这种情况下,心下却还是难免一痛。杜夕月眼见步清风面色一沉,知道自己一开口就是冲着他心尖儿上扎,心里也颇有些不是滋味,当年再怎么不愿意也是嫁了他,从十七岁到今日整整五年了,五年里,自己怎么吵怎么闹,他也终未真正跟自己置过气,便也任他抓着自己的手,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步清风无声的叹了口气,终究狠不过这个女人,轻轻问道:“琮儿怎么样?”步煜琮是步清风与杜夕月的儿子,步清风领旨出征之时还未满两岁,而今也是要三岁了,步清风自然是想得紧。杜夕月只道步清风未怪自己出言不逊,想来他也从未怪过自己,心中不由一软,说道:“顽皮得很,府里整日被他折腾的鸡飞狗跳,丫鬟小厮日日求爷爷告奶奶的,盼着那小祖宗安稳一点。”
“男孩子顽皮着点也无妨。”步清风终是笑了,只想他们有多久没这么好好说过话了。
“小孩子不记人,你一年不在,他见了你怕是认不出你是他父王。”
“他老子都不认得,打他屁股。”
“那他便更不认你了。”
……
容子陵在门口听着,觉着自己现在进去实属多事,太煞风景,此等不雅之事他温文尔雅的容二公子万万做不出来。跟着容子陵便感觉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盯住了自己,全身发毛的回头一看,正是江宁王妃的贴身侍卫。“我是有事而来,万万不是在偷听。”容子陵极优雅的给陆璇玑作了个揖。
“敢问容公子有何贵干?”给自家王爷治伤的人,陆璇玑还是识得的。
容子陵“啊”了一声,道:“现在没事了。”说完脚底抹油,逃之夭夭。其实容子陵去而复返只是想提醒步清风此时他重伤未愈,万不可大悲大喜,毕竟今日看江宁王妃的势头,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不过看看现在的行状,倒也无事。只是,容子陵不知道的是他给陆璇玑留下的映像便是神经兮兮,不知所云。
“步王爷醒了,你也好了很多,我很高兴。”婉衿将煎好的药递给千袭,笑着说道。千袭下午去了趟校场,现下正靠在榻上养神,睁眼便见婉衿在烛光下一眨一眨长长的睫毛,心中道:师傅来了才能作数。这等说出来没有半点帮助,只会让人平添担心的话千袭自然不会说出来,他如何舍得让这久违多日的如诗画般的笑颜褪了色。
看看千袭端着药未喝,婉衿笑道:“给你糖吃好不好?”
千袭咳嗽了一声,将药一饮而尽,然后一本正经的说:“糖呢?”
收了药碗的婉衿自然不会想到千袭会真的跟自己要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逗自己,娇笑了一声便靠到千袭怀里,嗔道:“真是越来越坏了。”
“哪有,我是真的想吃糖。”千袭顺了顺婉衿乌黑柔顺的头发,认真的说道。
“谁信啊,打小给你吃你都不吃,当我不记得了。”千袭自然知道婉衿说得是小时候,她兴冲冲的塞给自己糖果,自己又不爱吃甜食,便找了个盒子放了起来,最后夏天全部化了只好丢了,被发现后,恼了自己好一阵子。
“下次你若拿给我,我一定吃。”
“真的?不骗我?”
“恩,不骗你。”
“拉钩。”
烛火下,婉衿和千袭的小指勾在一起,就像小时候那样,单纯得没有一丝一毫杂质。
千袭心中只道:此生无论怎样都要护好这笑颜,如若有一天这笑颜不见了,自己怕是会疯的吧。
第二日,又有人躲过了谯楼、将军府的双重守卫,自墙头飘然而落。楼、何二人自然又惊又怒,待看到那人,心中更是恼火,此人正站在花园里,赏花,白衣如雪,正大光明。两人不由分说拔剑便扑了上去,过了一会,除却在校场的孙永桓、邵宣林,杜玄、乔磊、邓耀听到声响都加入了战局,而来人以一抵五却也不落下风,正难解难分之时,只听一声“住手!”,白衣人首先收了势,脚步只微微一动,却已经移开了三丈来远。
接着几人便看着千袭疾步上前,二话没说便给白衣人跪下了,哽咽了一声:“师傅……”千袭听到打斗之声,旋身一看见到的却是容行之,当时心里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终于可以松上一松了的感觉。刹那间,从敦煌的火光,到祁连的雪峰,从泉州的城池到潼关的谯楼一一涌上心头,直直便红了眼眶。自从七岁离了爹爹后,他就未再有够这样的感觉,此时方才知道自己也是会想要寻求一个庇护的,如果这世上真的还有人可以为自己遮风挡雨,那,那个人一定是师傅,是师傅,亦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