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被婉衿说对了,千袭迷迷糊糊感到阳光洒在脸上的时候,第一感觉是暖暖的,接下来感到的就是经外奇穴止不住的刺痛,用凉水洗了洗脸,千袭失笑,想这邓耀是和自己有多么不对盘啊,小碗也就罢了,那种海碗,三碗下肚,自己必倒无疑。
寻思着今天该与步王爷安排一下那五万人马如何安排,千袭推门出去,刚拐过回廊便听到清脆的一声:“凤将军。”
其实千袭不大喜欢别人叫他将军,他觉着这莫名其妙,又不是朝廷封的,自己稀里糊涂便被人叫做“将军”,很是不习惯,却也不好说什么。
定睛一看,千袭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人是领军将军何陌卿的妹妹何木槿,点头回礼:“何姑娘。”
“凤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在下正要去找步王爷。”千袭见向自己走来的何木槿脚步轻巧,便知这姑娘武功不弱,想来也是受过高人指点。
“王爷在谯楼,凤将军怕是找不到吧,我带将军去好了。”何木槿走至千袭跟前,细细看了看千袭,眼前这个人不过和自己一般大小,丰神如玉,俊朗英挺,当真是少年英雄了。不过几乎是同时,何木槿就又想到,昨晚洗尘宴上伴在他身边的容家小姐,合着该是他的红颜知己吧,那一笑嫣然的绝代芳华,又岂非常人能够比拟。
千袭初来乍到,对潼关确实不熟悉,也就没有推辞。
快出城时,何木槿忽然让千袭在路边等一下,自己便跑开了。千袭正不知这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见何木槿捧着几个包子回来了。
其实,何木槿也是才想起来的,这人昨晚被灌成那样,适才在将军府想必是宿醉刚醒,应该是还没来得急吃什么,然后遇见自己也便出来了,于是就去买了些吃的,让他先垫垫。
在千袭的生命里,本来就甚少和姑娘接触,更别说是个非常不熟的姑娘,有些不自在的接过包子,向何木槿道了谢,接着便默不作声的跟着何木槿往前走。
又走了一阵儿,才到了谯楼。谯楼正是建造在城门上的楼,楼上驻兵,以用瞭望、示警。楼下的卫兵自然认识何木槿,所以也没费什么周折,千袭就上了谯楼。进了正厅,众人都在,看见千袭,都笑了。虽然昨晚都喝多了,但被撂倒的也就只有眼前的这一个。
在千袭被众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时,杜玄救了场:“行了啊,你们指望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跟咱们这群常年泡在酒坛子里的人一样啊?”
接着步清风大致和千袭讲了一下现在潼关的兵力分布,排兵布阵这种事一讨论便是一天,转眼便是黄昏。
下了城楼,一行人正往将军府走,楼青冉停了停,对千袭、杜玄等人道:“诸位可曾听说过‘潼关八景’?这‘谯楼晚照’正是八景之一。”
顺着楼青冉的眼神望过去,夕阳西下,晚霞似火,西城门楼披上锦衣,高大巍峨的谯楼置身于彩云之中。雕柱斗角,飞檐钩心,光辉四射,谯楼暗亮分明,边沿折光,五颜十色。栏杆空处,红霞道道如束。谯楼四周正是“归鸿默默争先集,落雁翩翩入望中”。
霎时千袭就想到了曾经读过的一句诗,“画楼突兀映麒麟,勾心斗角满眼春。”旁边的容子陵摇着扇子接了下去“待得夕阳横雁背,鼓声初动少行人。”话音刚落,谯楼上竟真的传来戍鼓之声,步清风笑道:“那咱们也当应应景,赶紧回去,不然,这‘少行人’要从何而来?”
日子一天一天滑过,待婉衿在院中亲手植下的一株梧桐苗抽了新芽儿之时,金戈铁马已在眼前。回纥已在前日扎营于百里之外,大战一触即发。
这不是千袭第一次登上潼关十二连城,但却是最压抑的一次。
潼关十二连城距潼关城东约六里,就在“潼关八景”之一中“禁沟龙湫”的禁沟两岸。禁沟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天然深谷,北起禁沟与潼河交汇处,南至秦岭蒿岔峪口,南北长约三十里。沟底经过长期山水冲刷,形成一条相当宽阔的平坦斜坡道,成为通往潼关城右侧的要道。为了潼关的安全,历朝历代都在禁沟西岸修筑烽火台,才有眼下的十二连城。也正因为有了禁沟和十二连城的拱卫,潼关才易守难攻、固若金汤。
而千袭的任务就是与护军将军楼青冉联手死守十二连城。
整个潼关气氛都是紧绷着的,而且越来越紧,就像一根琴弦,越绷越紧,很快就会断掉。
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一天会来临的,即便,来的那么突兀。
击鼓鸣金之声在沉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刺耳。有士兵在门口向千袭汇报,说是前方派出的探子来报,回纥大军趁夜开拔,恐怕不到天亮就能逼近潼关。
千袭匆匆套上外衫,门就在这时被猛的推开了,是婉衿。长发披散,只着了里衣,光着脚,扶门站在门口,微微喘着气。显然她是听到了哨兵示警的鼓声,下了床直接就跑来了。
“衿儿?”千袭先是吃了一惊,接着把婉衿抱到自己床上用被子裹起来,生怕她着了凉。婉衿没有说话,只定定望着千袭。婉衿什么都没有说,但千袭就是知道她在害怕,可现在自己什么都不能给她,连承诺都不能。
婉衿确实在害怕,敦煌那凄厉的火光自己没看见,而从泉州到京兆的一路,自己更是从一开始便知道,那是有退路的战役,所以,不害怕。而眼下,眼下,没有退路了,有的是死守。她不要这样,不要。她不要她的千袭用命去保护什么。婉衿突然很后悔,后悔为什么要下山,离开了他们的,家。一生碌碌无为又怎样,不得志又怎样,只要这个人活着,好好的活着,这样自己就别无所求了吧。但同时,可悲的是,婉衿太清楚,千袭想要拿回敦煌的决心,千袭那份定九州,安黎庶的宏愿。自己是拦不住他的,所以,只有默默的,守在他的身后。
闭了闭眼睛,把想要溢出的泪水收回去,婉衿拂下千袭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走下床,取过挂在床边的战袍,不做声的帮千袭穿上。
这是千袭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人帮他更衣,不是夫妻之间甜蜜时刻;这是婉衿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帮别人更衣,只是生死未卜之时。
把铠甲一块一块批到战袍上,然后,望着这个银白甲胄的人,他宛如战神临世那般,英挺威武,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婉衿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千袭看着婉衿泫然欲泣的样子,只能伸手揽她入怀,给她一个拥抱,却不知道,铠甲碰到如雪的肌肤,是那样的冰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蔓延的沉默,横亘的生死,看不见的黎明……
婉衿只有倚着门扉看她想要一生一世相守的那个人,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直至消失不见。
千袭在将军府门口遇上了乔磊,两人赶到谯楼时,“三倾”、孙永桓已经到了,没过多久,容子陵、杜玄也匆匆而来。
没有人不知道这场仗意味着什么,只能胜之的战役。
步清风并未说什么,只让众人按照之前的安排从四面八方死守潼关,不过在最后个人去往自己阵地时,步清风淡淡说了一句:“各自小心。潼关,万不能失去各位。”虽只是淡淡的一句,却包含了无数担忧、情谊。
今晚本就是邵宣林当值,千袭和楼青冉赶到十二连城时,邵宣林已经将军士安排妥当,整装待发。
此时,从十二连城上向四周望去,崇山峻岭,草木丰茂,还隐隐约约能闻到青草、泥土的味道。然而千袭知道,不久之后,这片郁郁葱葱的山坡将被鲜血染成鲜艳的红色,空气中会飘荡着浓郁得仿佛散不尽的腥甜,就像是一年前的敦煌那样。
东边的天空慢慢泛起了鱼肚白,以千袭和楼青冉的功力,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地面的震动越来越明显。千袭和楼青冉对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都心知肚明,不过半个时辰,两军,定要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