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胸前的温度,容子陵近一年来心里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接着涌上心头便是喜悦,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失而复得的宝贝终于又被自己捧在手中了。容子陵也不管眼下是什么场合,多少双眼睛在看着,直接抱起婉衿转了两圈,完全没有发现,身边的六个人以及刚刚抵达的大队人马皆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
“三倾”会愣住完全是因为在这大半年的相处后,都多多少少了解容子陵的脾性,除了对回纥深恶痛绝外,整个人简直就是无欲无求,永远一副云淡风轻、自在洒脱的样子,从未见过他情绪波动如此之大,竟然欢喜得跟个小孩子似的。而其他人当场愣住,是因为谁不知道千袭和婉衿就是那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平日里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现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最最关键的还有,坐在白马上的那一位看起来还挺高兴的,完全没有绿云罩顶的感觉。
还是千袭率先跳下马来,打破了眼下有些奇怪的局面。步清风看着眼前踏着晚霞走来的少年,那清华的容貌比夕阳的余辉明亮些许。以步清风的眼力,一眼便能看出少年的美貌七分天生,三分却是内外兼修,将臻化境。少年未及弱冠,便有如此修为,再加上短短五个月便集结了身后近五万人马,分明是难得一见的将才。只不过,在此风雨飘摇之时,如此的惊才绝艳,于大兴,到底是福是祸?
但无论是福是祸,眼下这个人是来助自己守潼关的,也就容不得想那么多了,步清风先将千袭等人迎进了关内。林林总总安顿好近五万人马,已是月过中天,步清风原本是打算给千袭一干人等接风的,但看大家都乏了,也只得作罢,明日再说。
从入关之后,所有人都在忙着安顿士兵,婉衿老早就一个人在将军府里转悠,千袭远远瞧见了,只喊了一声“衿儿”,便快步走了过去,“晚上乱转是要找不到路的,一会儿又哭鼻子。”
“才不会,千袭你就会吓唬我。”婉衿看见千袭自然高兴,嗔笑道。
两人都没大注意拱门外那个月白色的身影。只是路过的容子陵是瞅见了千袭才多看了一眼,接着就看见了自己的宝贝妹妹。在听到“衿儿”的时候,容子陵觉得经外奇穴跳了一跳,听到“千袭”二字的时候,嘴角抽搐,再看那两人笑笑闹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
千袭把婉衿送回房里,转过回廊差点撞上容子陵。千袭退了一步,道:“二公子。”
容子陵眯了眯眼睛:“二公子?那你怎么不叫小婉儿‘三小姐’啊?”
“二公子,我……”话还没说完,便被容子陵打断,“停停停,你要表忠心也不是跟我表,还叫我‘二公子’,你是想拐了我妹子还不认账,是吧?”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不是不惊讶,但他容子陵是何等豁达的人物,想想不知道以后妹子会被哪个野小子拐走,还不如和千袭一起,至少,打小到大,他是真的疼小婉儿的,陪着小婉儿的时间比他这个做哥哥的都多。
在被容子陵堵住的时候,千袭心里是有一阵发怵的,毕竟二公子是自己的主子很多年,是自己的师兄很多年,容家对他恩重如山,但婉衿也的的确确是心中所爱,此生如若不能和她一道看日升月落、花谢花开,那,生命又是什么样子的呢?要是眼前的这个人不同意,自己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一时间各种想法涌上心头,乍一听到容子陵的话,千袭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愣了愣才明白容子陵已经许了这件事。
看看忽然笑起来了的千袭,容子陵忽然就无比嫌弃凤家小子,只觉得宝贝小婉儿怎么就挑了这么一块木头。见容子陵白了自己一眼,千袭才低头喊了一声:“二哥。”
“恩。”容子陵挑挑眉毛,意思是,笨是笨了一点,到还有救。
“二哥。”千袭叫住了已经抬脚准备离开的容子陵,“容大人和大公子……”
见容子陵倏然沉下的脸色,千袭便明白了,其实早有准备的,只是猜到和被证实,到底是不一样的。下一刻千袭想道的便是婉衿,张了张口,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我一直对衿儿说,容大人和大公子平安无事,师傅会……”
“那便,继续这样说下去吧……”容子陵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说,他只是,只是想让小婉儿多快乐一时是一时。
第二日婉衿找到容子陵问起爹爹和大哥的时候,容子陵在阳光下笑得温暖,告诉她爹爹和大哥在师傅的小楼前晒太阳呢。是的,爹爹和大哥,会一直在那里,静静的,静静的。
晚上的接风宴,千袭本事想推了的,只是孙永桓劝道,说是有些场面上的东西还是要的,千袭想了想也便同意了,一顿饭而已。
一桌子的男人,只有两个女眷,一个是婉衿,坐在千袭和子陵中间,另一个是那日批评容子陵“辣手摧花”的蓝衣姑娘何木槿,何陌卿的妹子,自小不爱红装爱武装,既然被带至战场,想来武功不错。
潼关可能也从未一次性聚集过如此之多的将领,饭桌上倒是热闹得很。“三倾”、杜玄、乔磊拼酒拼得正凶,忽然听到孙永桓的副将邓耀咳了一声,孙永桓怎么会不知道邓耀的想法,瞪了邓耀一眼,定西刺史关少衍打着哈哈一笑:“邓副将是被呛着了吧,来来来,喝口水。”
其实,大家都看见了那怪异的三人,容子陵无比殷勤的给婉衿夹菜,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而婉衿看看碗里堆成了小山的菜,用筷子拨拉拨拉,然后转而扔到千袭碗里;千袭则是“一一笑纳”。
邓耀一直看千袭不大顺眼,现下看他戴绿帽子戴的怡然自得,想到这种人做义军之首,自然心中冒火;至于那个刺史千金,却是风华正盛,却也被邓耀理解为了红颜祸水,虽说大战之前,她那一碗“酒”,一声“敬我最勇敢的将士”,的确振奋了士气,但后来因她带来的军心不稳也是事实。
事实上,离乱在外时,婉衿那些娇蛮的小脾气都快被磨得差不多了,乍一到这里,有千袭,有哥哥,那些小性子忽然就回来了。她自小挑嘴挑的厉害,偏生谁都拿她没办法,容子陵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就多夹几次啊,多夹几次小婉儿总是能吃到一点的;而小时候被素姨逼着吃不喜欢的东西的时候,婉衿也总是把它们统统送到千袭碗里,这早就是习惯了。
婉衿开着容子陵愈发没有节制的夹菜,简直就是土匪;而千袭觉着再这么吃下去,自己不大受得住。于是,两人很有默契的同时开口:“二哥。”
“二哥?”杜玄喝得有些迷糊,眨巴着眼睛说道。
“她姓容,我也姓容,是兄妹很奇怪吗?”容子陵看着所有人都都盯着自己,毫不在意的撇了撇嘴。
“这么说,容公子便是容大学士的公子了?”关少衍缓缓开口,他并没有称容晋之为刺史,毕竟,对于读书人来说,“闲梦江南”容晋之是一个神话,一个文能动笔安天下的神话。
“正是。”容子陵冲着关少衍微微点头,转而对上了步清风的目光。
步清风此时不知该怒还是该笑,半年来,早就发现容子陵才华横溢,但苦于查不到其来历,每每想用却又不敢大用,想来竟是被容子陵摆了一道。容子陵抬手举杯,敬了对面的步清风一杯,步清风只觉得此时容子陵的挂在嘴边的笑容真真是碍眼,非常想一拳揍上去。
回纥绝不可能近日攻打过来,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所以,放纵一时也无妨。忘了身份,忘了时间,忘了局势,一群人海吃胡喝,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拉着拽了,千袭也是被狠狠灌了几碗。
“凤千袭,你这是什么酒量啊!是不是男人?”邓耀看着还没与自己喝上三碗就趴下了的千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邓耀,你,你得叫他凤,凤将军。”邵宣林也开始有点迷糊了。
“你见过酒量这么小的将军啊……”
……
“容子陵!你要再敢骗我,你试试瞧!”步清风横了容子陵一眼。
“我哪里骗你了?不过是,你没问,我没说而已。这‘骗’从何而来?”
“你……”
……
婉衿看着此时的场景,没有曾经看见男人喝酒胡闹时的反感。她知道,以后这样毫不顾忌的笑着闹着的机会不多了,眼前的这些人将在战场上生死相依。
差不多过了子时,这顿饭才结束,各自摇摇晃晃的回自己的住处。婉衿扶着千袭往回走,她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人也有脚步虚软的时候,一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千袭再精瘦也是婉衿扶不住的,眼看就是要和大地亲密接触的时候,被一只手拽住了,是何木槿。
“何姑娘,多谢。”婉衿对这个对自己外,饭桌上唯一的姑娘是有印象的。
“不用,我帮你。”何木槿仅是点了点头。
待把千袭扶到床上,又送走何木槿,婉衿才打水给千袭擦了擦脸,扯了被子搭在千袭身上。坐在床边看着睡熟了的千袭,婉衿忽然莞尔一笑,伸手点了点千袭的鼻子:“明早可不要喊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