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小婉衿央着留下凤千袭,素禾寻思着那孩子也说过没有地方去,现在还一身是伤的,就去了趟书房与刺史府的主人——敦煌刺史容晋之禀报了这事儿。容晋之本就饱读圣贤之书,自然不可能见死不救,也就答应了下来。
素禾退出了书房,容晋之继续看手上的公文,不一会窗外乌云密布。容晋之起身缓缓走到窗前,透过了那压城的的乌云,仿佛看见三年前,朝堂之上,与左相观点相悖,之后他这文渊阁大学士便被一贬三千里,到敦煌做了刺史。而原因……容晋之摇头轻笑,只因左相之女为皇上的妃子,皇上竟不辨是非黑白,就做下了如此决定。
其实,离开了朝堂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远离了那些纷纷扰扰、明争暗斗,只是,曾经满腔为国为民的抱负转为了为了此地一方百姓。不过,近来回纥人入城骚扰抢掠愈加频繁,自己只能尽力保全敦煌平安。
容晋之立于窗前看着大雨倾盆而下,眉头轻蹙。
而此时,大兴,帝都,阳光正好。
景帝坐于御书房,百无聊赖的听傅清华讲着近日南召异动,恐其欲对大兴出兵。
“出兵?南召皇帝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那就颁旨给连祈峰,让他带兵镇压。你现在就去拟旨吧。”景帝心中只想着他命人从各地搜罗来的珍奇,已是十分不耐烦。
傅清华叹了口气,道:“臣遵旨。”
景帝随意挥了挥手,“退下吧。”
“是,臣告退。”退出了御书房,傅清华满心忧愁,身为三朝老臣,对大兴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只盼着大兴国泰民安。而现在先帝刚刚驾鹤,南召已蠢蠢欲动,西边的消息也不是太好,偏偏新帝只知享乐,殊不知大兴已山雨欲来……
傅清华在宫门上轿时,傅清华看到了先皇的幺子,景帝的小叔叔——肃王的车撵缓缓往宫里走。傅清华又是摇了摇头,对于这个年逾三十的皇叔,平生阅人无数的傅清华,至今也没有看透:说他玩世不恭,但他却好似没有那么简单;说他深藏不漏,却从未见他有何建树,总是觉得他的眼睛里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刚刚过去的是傅老头吧?”傅清华的轿子刚过去,马车里便传出一个声音。
跟在马车旁边的护卫莫秋白听到自己主子将一生清廉为国为民的傅大人称为“傅老头,无奈的叹了口气,答道:“正是傅大人的骄子。”
庸懒的语调继续从马车中传出:“呵,八成是找皇上讲南边的事儿。随他,随他,发愁是傅老头的专利。不过,这连祈峰怕是又安生不得了啊……”
快马加鞭,十日后,景帝完全没当回事儿随口下的圣旨送达了云南。
“圣旨到——”尖锐的声音响起。
“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召大军已于近日迫近我大兴南部,云南王连祈峰英勇神武,特封其为定国将军,率二十万大军击退南召。钦此。”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连祈峰领旨后,才站了起来,只听身后凉凉的一声:“万岁?我看他连二十五岁的都过不了吧?”说话的正是连祈峰的儿子连皓,“他做的那些荒唐事我们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可都有所耳闻,真不知道这种人是如何坐上皇位的。”
“你好歹等颁旨的人走远了再说啊。况且,小皇帝才过了二十二岁生辰,三年的时间,区区南召是决计不可能灭了我大兴王朝的。”连祈峰并未责备连皓的出言不敬,反倒是接了儿子的话茬。
连皓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爹,他沈家人一个比一个无能,现在的这个尤为个中翘楚,您若是……”
“你啊,还真是小孩子。”听了儿子大逆不道的话,连祈峰也只是负手一笑,“皓儿,真若打起来,受苦的可是百姓啊,若是大兴能国泰民安,皇帝无能又如何?记住,咱们,守的是百姓,不是皇帝。”说罢,连祈峰拿着圣旨向外走去。
射进来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得很长,站在原地的连皓,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只觉胸中顿时豪情涌动,一种建功立业的想法瞬间占据了这个锦衣玉食十七年小王爷的内心。
晚饭后,连皓在书房找到了连祈峰,“爹,您这次出征,带着我去吧。”
连祈峰抬头看着十七岁的儿子,在儿子的眼中他没有找到一丝犹豫,良久,连祈峰问道:“为什么?”
“守百姓;再者,男儿本应万古流芳。”连皓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如此坚定的想要做过一件事了。
“好!好一个守百姓!好一个男儿万古流芳!去收拾东西吧,跟着爹爹把南召打回他们的老巢。”连祈峰顿时觉得这一仗会让他这个再不管教就要无法无天的儿子脱胎换骨。
待连皓退出去之后,连祈峰将视线转回手上的军事图:南召,南召,南边开始动了;帝都居东,想来东边的小国还没有那个异动的胆子;北边大辽内乱未平,自顾不暇;西边,回纥,向来野心勃勃;刺史容晋之,这小皇帝,居然把那一个饱读诗书的学士放到蛮荒之地……
敦煌,夕阳的余辉让这座古城变得柔和。
凤千袭静静靠坐在刺史府后院的一棵胡杨树下,看着一本有些许破旧的书册,翻过一页,却看见书页中夹着一朵小小的白花,抿嘴一笑,回想起了那日:和商队老幺被回纥人的马队冲散后,看见有个比自己小上一些的女孩儿愣愣的站在路中央,再不离开多半会死在马蹄之下,就跑过去将她拉到路边,然后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忽然腾空,是被一个马上的回纥人拎着后衣领一直拖拽着,后因敌不过敦煌守军,那回纥人逃到城门时迫不得已才松手逃开。从马背上被甩到地上,自己便不醒人世了。
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刺史府了,是一个叫“莲藕”的姐姐照看他的。然后,在迷迷糊糊中只听得一个娃娃音一直在耳畔回荡着,在那奶娃娃的“命令”下,自己好像还自报了家门。等到真正恢复了力气是在傍晚,睁开眼睛,愣了一会才想明白自己身在哪里。之后,却发现,现下正拿在手中的这本书册不见了,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想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瞬间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是爹爹留下的啊……
结果却是,不一会儿,夕阳如今日的一般温暖,从镂花的窗户和门射了进来,留下无数斑斑驳驳的阴影,门“吱呀”一声,已被推开。是素禾走进了房间,看见正挣扎着要起来的千袭,急急上前去,将他扶着躺好。素禾看他神色凝重,以为是他担心自己的去处,便告诉千袭已经禀了大人,他可以留在府中打打杂、做做活儿,刺史府不会亏待他的。千袭点了点头,依旧紧紧抿着唇。素禾看着千袭,想他方才好像是才找着什么,便道:“你莫不是在找这个?”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本带着不少深深褶子还沾着少许灰尘的书册。
千袭一见,霎时觉得全身都来了劲,“是,是在找它。谢谢,谢谢……”说到后面有些顿。
素禾一笑:“你比三小姐也大不了几岁,随她唤我‘素姨’吧。”
“素姨,多谢。”
“这个呀,是三小姐刚才来看你的时候啊,在你手边看到了,走的时候就顺手带走了,我也是刚刚才看见的。我寻思着,你昏着都攥着它,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就给你拿来了。先下可要好好收着了,再不见了,可就不一定能找回来了。”说着又给千袭掖了掖被子:“你先在这儿好好养着,几天就好了,好了就能下地了。我先走了,莲子莲花那帮小蹄子,一时不看着,指不定就能闯祸。”
千袭望着素禾出去的身影,恍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心中的感觉煞是复杂,有温暖、又有辛酸……嗅嗅空气里还有些胭脂的香味,千袭心下觉得这也许是娘的味道,娘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去了,对于娘他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一个很美很温柔的影子。如果,娘还在,应该也会如素姨这般照顾自己。
过了一会,千袭细细看着那本重新回到自己手上的书册,看着上面被自己攥着留下的褶子都被仔细的抚平,一路上沾上的尘埃也被擦拭过,只余下是擦不掉的。还没翻开几页,就有一朵小小的白花掉了下来,应该是素姨口中的“三小姐”落在里面的吧,那个一直萦绕在耳边的娃娃音啊,千袭将这小白花放在手掌上,五片洁白娇弱的花瓣,中间是细细小小的黄色花蕊,很素净、淡雅的小花呢。想着千袭又将它小心的夹回书页中。
连着几天敦煌都是雨水连绵,难得今天天气一直挺好,可在午后,却变了天。
千袭看了看天空中聚集的乌云,赶紧将胡杨树边上自己下午才劈好的柴搬进柴房。而此时,容家的三小姐婉衿正嘟着嘴跪坐在靠着窗子的榻上,眼巴巴的望着窗外。容晋之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走到女儿身边,探身将窗子关了,小婉衿看见爹爹伸手要爹爹抱。容晋之抱起女儿,哄到:“下雨再出去玩,可就要生病了。生病的话,过几天哥哥和二叔回来,你可就不能和他们玩了啊。”
“哥哥还有二叔叔要回来啦!”小婉衿连上的乌云立时消散。
容晋之点点头,不一会儿,小婉衿竟已睡着了。容晋之将女儿轻轻放到床上,拉过被子替她盖好,想道:这早上是玩了多久,才吃过午饭便睡下了?
窗外,风将树吹得沙沙作响,容晋之想着刚刚传来南召的动向以及云南连祈峰带兵镇压的消息,就算是面对着最宝贝的小女儿粉雕玉琢般的脸庞,心里竟是不能有一丝轻松。伸手拂过小婉衿脸上的碎发,容晋之喃喃道了一声:“到底,起风了啊……”
而此刻的南疆,天空碧蓝,云气涌动。
远望过去,那郁郁葱葱的树林下嵌入了大片大片的黑色——这是驻守大兴南疆的二十万兵马,已整装待发,列队而立,等待出发的号令。
连皓骑马紧随连祈峰之后,望着面前写有“兴”和“连”字的旗帜在风中不住飘摇,猎猎作响;士兵黑甲粼粼,军容整齐,一时竟说不出半个字来。而连祈峰并未理会儿子的失神,他知道儿子要历练的还有太多。望向左右将军及各个副将,一一与之眼神交汇过后,连祈峰拔剑——沉声喊道——“出发”。二十万大军声势浩荡,向着南疆险要之地——哀牢山行进,而南召的军队,就在那哀牢山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