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来人的一队士兵带着一干老弱妇孺缓缓向泉州前进。婉衿将兰畹让给了两个面黄肌瘦的兄妹俩,自己与大伙儿走在一起;清歌虽只驮了些许物品,但相比较起从前,也算是听话了许多。
“容姐姐,你上来吧,我们自己可以走的。”坐在兰畹上的大一点的那个男孩子看看走在旁边的婉衿,怯怯的开口,就算是孩子,他也知道这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姐姐是神仙一样的人,自己怎么能骑了她的马呢?
婉衿冲他温柔的笑了一下:“你骑吧,你不累,妹妹可走不动呢。”说着示意他看看坐在前面睡得正香的小丫头。
似是想起什么,婉衿又开口道:“是邵校尉带你们出来的,对吗?”
“恩,听人家说,他们的任务就是带我们逃出来。”男孩子点头回答。
婉衿想了想,提着裙子向前跑去。千袭正和邵宣林讨论泉州形势,见婉衿急匆匆的跑过来,千袭连忙伸手扶了婉衿一把。婉衿很少有跑得这么急的状况,喘了一小会儿才找到了声音:“邵校尉,你们可曾看见我爹爹?”
当日容大人怎么都不肯与邵宣林离开,打定了注意是要殉城的,只是现下这阵仗邵宣林竟不知该怎么跟婉衿开口。千袭也是一震,光顾着和邵宣林讨论今后怎么办,竟也是把这件事抛在了没脑后,见邵宣林的样子便心知情况不妙,可婉衿在场,也只得冲着邵宣林微微摇了一下头。邵宣林见千袭皱着眉头冲自己摇头,当下会意,只道:“那日容大人让我们先带了百姓走,他随后便来,容大人吉人天相,想来是不会有事的。”千袭亦跟了一句:“况且师傅到了是千真万确的,不会有事。”婉衿心中自然希望爹爹平安无事,再看看两人,也只得相信爹爹平安。
沉默的又走了一阵,马背上的小女孩醒了,唤了一声“容姐姐”,婉衿应了一声,又去哄那孩子去了,千袭才低低问邵宣林情况。那日情况紧急,邵宣林带了百姓便匆匆从东门离开,也是不知具体如何,只觉得容大人定是要殉城,才不肯离开的。千袭皱紧了眉头,只希望师傅赶上了一切,不然婉衿会怎样,他着实没有把握。
如若是正常行军,泉州一日即可到达,可现下足足走了三日,才远远看见了泉州的城池。千袭让邵宣林带着婉衿和一干百姓继续向前走,自己则翻身上马,先去泉州。清歌一骑绝尘,片刻便不见了影子。
泉州哨塔上的哨兵远远便看见一人一骑直奔泉州而来,急急下了哨塔汇报,带守城将军登上哨塔是,来人已到城门之下。
眨眼间泉州城门已在眼前,千袭猛然勒住缰绳,清歌吃痛,扬起两只前蹄嘶鸣一声。泉州守将孙永桓站在城楼上看见便是这一人一骑的丰姿,而千袭亦抬头望向城楼之上,孙永桓只觉得那眸子亮如寒星,直直望入了自己心里。心想,此人倒是光明磊落,便扬声问道:“来者何人?”
“敦煌,昭武校尉,凤千袭。”千袭答道,并掏出象征身份的校尉令牌。
孙永桓如何不知敦煌一夜屠城之事,再加上看了那做不得假的玄铁令牌,连忙下令打开了城门。凤千袭进了泉州之后,才发现泉州城的百姓陆陆续续已经撤离,想来这孙永桓也是明白人。说明来意之后,孙永桓激动的拍了千袭的肩:“好!好啊!让回纥那帮龟儿子也知道泉州不是好过的!”孙永桓带着千袭四下转了一圈,千袭只偏头问了一句:“怎么不见泉州刺史大人?”
听到这话,孙永桓身边的一个副将邓耀冷哼了一声:“哼!刺史?他跑得最快!”孙永桓也是无奈一笑,千袭点了点头,人心不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转而又想到了容大人,也只得低低一叹。
晌午刚过,邵宣林也带着一干人马进了泉州城。敦煌仅剩的百余士兵被编入泉州守军,幸存的敦煌百姓则跟着泉州最后一批百姓继续往东撤离。
是夜,千袭、邵宣林、孙永桓及其副将在大帐中围坐在书案周围排兵布阵。同时千袭安排了撤退的路线。
“撤退”两字一出,邓耀立时便跳了起来,他本就不喜欢凤千袭,总觉得你敦煌城破了是你们这些做长官的没用,满城军士都战死,你活着不说还跑到泉州指手画脚,现在竟还想着撤退逃命,真真是没种,更不用说,那一双凤眼,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上挑,眼波流转,比女人还媚上几分。
被邓耀吼了几嗓子,千袭也不恼,毕竟当时自己只想要带婉衿逃出升天,确实没有战到最后一刻,只淡淡道:“回纥韬光养晦、练兵屯粮数十年,只为称雄中原,而今倾国来袭,泉州定然抵挡不了多久。而现下死在泉州是没有意义的,阻止不了回纥的攻势。我们的目的就是折损回纥的兵力,然后活下去,活着到潼关去,把回纥打回去!”
待将该研究的都研究完,已是月过中天。千袭却还了无睡意,负手站在大帐外面,思量,衿儿要怎么办?让她跟着百姓一起走,日后天知道上哪里寻她去,况且这一路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谁也说不准;让她留在泉州,仗真打起来的时刻,自己又能护她周全吗?
思来想去,千袭还是决定冒险把婉衿留在泉州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是心安。况且问都不用问,她是肯定不要离开自己的。不过,这事儿估计……
果不其然,第二日邓耀得知那敦煌刺史千金要留在城里时,又是一顿牢骚,什么他凤千袭这个小白脸打个仗还要带着女人,一个千金大小姐在这儿就是累赘,杂杂拉拉的,嚷嚷的周围的人都听到了。附和的人也有不少,毕竟他们没有见过当日敦煌盛况,没有见过那眉间绽开的金色莲花,没有见过那一身勾镂金丝的轻纱舞衣,没有听过那脚踝扣金铃的叮当作响,没有见过满城百姓一一匍匐在地的情景,毕竟性命攸关之时,还有多少人顾得上一个声色犬马的旖旎传说?
千袭倒是没什么感觉,彼时年少,在军中亦不懂得收敛锋芒,看不惯他的人也是有的,只是听到那一声“小白脸”后,千袭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这晒不黑也不怪能我啊。婉衿就更不在乎了,确切的说她连听都没听到,这些日子风吹日晒雨淋的,总算有地方可以让她好好梳洗一下,开心的不得了。不大高兴的就是邵宣林一干人等了,刺史千金那是谁啊,他们敦煌的圣女,平时就是想见还见不到呢,现下放在眼面前,嚷嚷个什么劲儿啊。
夜晚篝火四起,城中的藏酒都被搬了出来,毕竟谁都不知道过了这个夜晚,还能看见几次月亮,就算活了下来,再看见的也是异乡的月亮的了。千袭默默的坐在篝火之前,没有喝酒,酒是他一生战殇,他怎敢再次在大战之前载沾酒?围着千袭坐着的,自然是敦煌的一干士兵,毕竟是一起流过血,熬过死的兄弟,千袭不想喝,也没有人去勉强千袭。
幽幽冷香传来,千袭知道是婉衿,回过头去见那容颜倾城的女子正言笑晏晏,望着自己。婉衿走到千袭身边,看千袭有些低沉的表情,婉衿皱了皱眉头,接着蹲下倒了一碗羊奶,站起来后扬眉一笑,朗声对着这篝火边上的众人说道:“敬我最勇敢的将士们!”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爆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引得四周士兵望向这个篝火堆。然而,望了过来,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了。昨日婉衿进城的时候,跟在一群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老百姓后面,谁都没有在意她,只是知道这里面有一个敦煌刺史的千金。而现下,梳洗打扮换过衣衫之后,站在篝火前扬眉含笑,火光映在她如画的容颜上,当真是国色天香。
西域外族人居多,多是能歌善舞,久而久之,当地的百姓、士兵也都不例外,更何况还有这个昔日一舞倾城的绝世舞姬领着,邵宣林干脆放下酒,带着手下士兵围着篝火开始跳群舞。
千袭着实是没有想到婉衿敬的一碗“酒”会出现眼下的这种情况,本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必输的战役,从一开始士气便相当低落,现下竟然越来越热闹。于是,千袭干脆拉着婉衿让她在每一个篝火堆前都敬上那么一碗“酒”,期间千袭只低低在婉衿耳边道:“只喝一口就好,不然到了最后,撑死你。”婉衿含笑嗔望了千袭一眼,那一眼真真是带了万众风情,千袭直直红了耳根。
这个没有未来的夜晚,因为一个绝美的女人,变得那么美丽、欢腾,所有人没有睡,大家都等待着黎明,等待着那个带着血色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