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
晨曦初露之时,安国将军江宁王步清风就站在潼关十二连城的主瞭望台上,定定的看着黄、渭两河河面上南来北往的船只,水声、摇橹声、号子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让风陵渡口显得格外热闹。步清风微微一叹,只是不知这些客商还能在这集结多久……
“报——建武将军率八万晋军不日即可到达潼关。”说话的是步清风手下一员虎将护军将军楼青冉。和楼青冉一起登上十二连城的还有领军将军何陌卿。步清风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点了点头,心道:圣旨上调集晋、陕、豫二十万大军已经有大半到位。
“将军,属下有一事尚不明朗。”楼青冉与何陌卿分别站到步清风两侧,楼青冉垂首说道。
步清风微微转身侧面向他:“什么事?”
“皇上让我们镇守潼关,那敦煌到潼关的这一路,就任由回纥拿去,不做抵抗?”楼青冉有些义愤填膺的问道。
“这个,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一个淡淡的声音从三人身后传来。来人一身白衣,神情清傲,眉目清朗,正是那日辞师下山的容子陵。
容子陵轻轻一笑,继续道:“防贼自然是离家门口越远越好,可是奔波太远又疲军,这潼关是回纥入中原的必经之地,在这里守株待兔,定能等到回纥大军;至于自敦煌到潼关这一路,其中没有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分散军力守着各城也不一定能够守住,万一回纥真的打到潼关,那时潼关兵力不足,一旦失守,大半江山就落入蛮人囊中。况且,你当这一路,各州刺史都是吃白饭的吗,不可能不战而降,多多少少能削减敌人的兵力。等他们打到潼关,兵力渐少,军士疲惫,而此时潼关已是一座铁城,拦住回纥,退敌,收复失地。这是一招险棋,也是一招高棋,当然,也是一招狠棋。”敦煌到潼关这一路,回纥铁骑一路踏来,不知又有多少百姓要死于非命,白骨皑皑,十室九空。这句话,容子陵只放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
而此刻,步清风正眯着眼睛看着容子陵,自己接到圣旨风尘仆仆赶到潼关时,眼前这个人已经在潼关等着了,他早就料到了朝廷会把兵力集中在潼关。而出乎自己的意料,这个人求的不是乱世之中建功立业,金银珠宝、功名利禄他都不要,仅仅就是要助自己守潼关,收失地。这种天上的馅饼就砸在自己头上了?不过,此人既是文武双修,留于帐下,必有大用。
容子陵非常清楚步清风的疑虑,毕竟自己的出现实在是非常像有什么阴谋,但是,既然那****没有派人拿下自己,那么,现在自然也不会。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步家军‘三倾’?”容子陵一脸玩味。
一句话打破僵局,步清风无奈一笑,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军中就有“三倾”的说法,后来还传到说书人的话本子里,搞得人尽皆知。
这“三倾”指的自然是步清风、楼青冉、何陌卿。楼青冉和何陌卿是当年步老王爷为步清风挑选的护卫,三人倒是一起习武,一起长大,感情甚好。而后步清风承袭江宁王的爵位,他二人也是步清风一手提拔起来的。三人皆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同样武功赫赫,威武英挺,站在一起煞是抢眼,自然是有一群属下衷心追随,而更巧的便是三人名字中的清、青、卿,所以也便衍生出了“三倾”,三皆才俊,倾倒众人。
下了十二连城,楼青冉和何陌卿往校场去,而容子陵随步清风回潼关城内的将军府。
“这下圣旨的人,倒是个明白人,不过终究是太狠了。”容子陵展开手中的折扇,缓缓说道。
步清风一听这个,蹙了一下眉头,心道:这人竟知道把持朝政的是肃王?父王是外姓王爷,母妃乃是先帝长姐淑阳公主,自己也算是皇亲国戚,不然哪里会皇上大事小事全不过问,身为皇叔的肃王自然决策军国大事。这人到底是何来历?思及至此,步清风沉声问道:“下圣旨的人,不就是皇上吗?”
“玉玺当然是皇上盖的,不过,他身后总是会有几个出谋划策的吧。我从昆仑一路到潼关也是听了不少,现在皇上的荒唐事儿……”容子陵扇了扇手中的扇子,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胆子倒是不小,敢说皇上荒唐。”
“你现在不也说了吗?再说,那朝堂上的事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就是要回纥人卷着铺盖滚回老家,永世不再来犯!”容子陵随意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咬牙切齿。
步清风扫了他一眼,没有接他的话茬,只默默希望自己千万不要押错了宝,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转眼,将军府已经到了,步清风抬脚迈过门槛,径直去了书房;容子陵则是摇着扇子站在大门口,抬头看了看匾额上“将军府”三个明晃晃的大字。潼关自古就是冲要之地,无数守关将军都是终老此地,而这座将军府建于何时已不得而知,正反从来都是谁人守关谁来住,未有过固定的主人。
将军府的后院中了不少花花草草,容子陵自然不会认为步清风会那么有闲情逸致,刚到潼关就忙着种花种草。管它是谁种的呢,花花草草总是惹人怜爱的。容子陵伸手抚了抚一朵看得正盛的鸢尾,忽然就想到了自家小婉儿,都不知道现下她身在何处,凤千袭那死小子最好照顾好她,不然……
“你再不放手,这花儿可就要被你捏碎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回廊上传来。
容子陵方才想得专心致志,一时也没注意手下的轻重,被这声音一提醒,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果然那娇艳的鸢尾在自己的蹂躏下已经蔫了大半。容子陵连忙松手,默念两声“罪过,罪过。”然后才望向回廊,回廊上站着一个蓝衣少女,十七八岁模样,明眸皓齿,眉目间还有那么一点英气,衣着头饰也轻便简单,与普通大家闺秀相比倒是奇特不少。
能出现在这里的想必不会是普通人,不过这和他容子陵没什么关系,容子陵只轻轻一笑:“这花是姑娘种的?”
“不是。”
“那,无意之下伤了这花儿,在下也不用向姑娘道歉了。”容子陵在阳光下笑得春风得意。
“你这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在蓝衣少女眼里容子陵可是笑得一脸欠揍,跺了跺脚,转身便离开。
看着气的跳脚的少女,容子陵自言自语着:“从哪里冒出来的?反正不是从石头里……”
远处传来隐隐的丝竹之声,只是不知潼关这一派祥和还能持续多久……
而此时的哀牢山正是殊死搏命的最后一战。
连皓厮杀在众敌将之中,忽然一声尖利的长啸传来,他明白南召的最后攻击即将开始。
只要打赢了这一役,便是,衣锦还乡。
眼见鲜血染红了战袍,耳听击鼓鸣金,杀声连连,大兴将士已经完全沉浸在刀光剑影之中,一切的一切都在眼前起伏、闪动,人头飞滚,鲜血四溅,战马嘶鸣、栽倒在地……遇人便杀,听不见被杀的人发出的悲鸣。
而南召士兵在大兴如此凌厉的攻势下,先是节节败退,但随着骑马飞驰而来的南召第一猛将隆舜的出现,情况发生了转变。残存的南召士兵迅速结成阵型,恢复了强悍的本色,竟是面无惧色的回击。
剑、枪在刺,刀、斧在砍,大兴士兵成片成片的倒下。
连皓帮身边一个弟兄架开南召士兵的弯刀,心道:必定要撑到姚凯带的一路人马迂回到位。一番征战十余年,连家军绝无再战之力,此役若不能一战而胜,那么,等待着他们的便只有马革裹尸。毕竟,南召是倾一国之力打来,而大兴此刻正值多事之秋,绝无余力再供给兵力至此。
随着一道红色的烟雾划过天幕,连皓开始集结战场上还能打仗的人马。姚凯已经成功绕到南召军队后方,阻断其退路。
顷刻之间连皓、姚凯二人已带兵形成了合围之势,南召大军进退维谷。
素有“豹子将军”之称的姚凯当即与南召第一猛将隆舜展开激战,双方士兵也皆杀红了眼,刀光剑影之中,连皓眯了眯眼睛,他看见,南召二皇子丰炎身边只有几个亲信护卫。劈手从身边一个士兵手上截下一只马弓,搭上羽箭,右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扣住弓弦,瞄准了丰炎,拉满。
“嗖——”夹杂这内劲的羽箭划过空气,发出了尖锐的声音。接着似乎是擦到了什么,顿了一下,然后一声轻微的闷响,显然是结结实实扎在了肉里。
隆舜瞪大了双目,缓缓从马上倒下;而姚凯惊魂未定回头望向连皓。
那支羽箭,本是瞄准了丰炎的,但就在羽箭发出的前一刻,连皓调转了方向,于是,它射向了姚凯和隆舜。
姚凯与连皓相交多年,甚是熟悉连皓的武功,直觉有什么靠近,才急急避让,那羽箭才有惊无险的从手臂上擦过去,只留下一道血痕。姚凯的一个侧身躲开了羽箭,周身却全是破绽,隆舜只需一招,就可以将姚凯毙命,但他却是没有这个机会了。那只羽箭直直射入隆舜的心脏,这个亦威震一方数十年的大将就此战死沙场。
而此刻,连皓没去看姚凯,更不会去看隆舜,他只是遥遥的看着丰炎,而丰炎亦是看着他,忽然连皓对着丰炎点了点头,竟然调转了马,将身后全部暴露在外,接着居然下令撤军。
也就在这时,姚凯也发现,南召的军队亦在缓缓撤退。
一场大战就此终了。
回到驻地,姚凯正在帐内处理身上的伤口,视线扫过右手臂上的那道血痕,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手臂上的一道伤口比起这些年来受过的无数大伤小伤,实在是小的不能再小了。但是那羽箭是擦着铠甲过去的,箭气划穿了铠甲,才留下了这个伤口。要是自己刚才慢了那么一步,那只箭就会直直的穿入自己的手臂,然后隆舜就会把自己一刀毙命,毕竟连皓当时的位置是绝对救他不及的。自己是应该高兴连皓是如此相信自己的武功,定能躲开这一箭呢?还是应该敬佩连小王爷的自信和胆识,换做自己,这一箭一定射向丰炎?亦或是悲哀生死相交这么多年,自己依旧是连皓手上的一枚棋子,必要的时候,弃了也罢?
姚凯在摇曳的烛光下盯着手臂上的血痕,良久,连连皓进了帐子都没有发现:“不要告诉我,‘豹子’将军在乎手臂上多了这一道疤?”
“怎么可能?”姚凯苦笑了一下,现在看见这人,只觉得心里有些发凉。
见连皓不说话,只从盆里拧了块儿巾子递给姚凯,示意他接着处理他的伤口,姚凯只得开口道:“你和那南召二皇子……”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杀丰炎,先杀隆舜?”
“要杀丰炎,先杀隆舜,这我当然知道。可那是在平时,今天你明明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丰炎……还有,为什么退兵?你就不怕明儿一早丰炎卷土重来?”提到撤军一事,姚凯相当愤慨。
连皓转身背对姚凯,说道:“姚凯,隆舜是南召第一猛将,他协同丰炎攻打大兴数十年,你觉得他是死的?会没有野心?丰炎就快压不住他了,我杀了隆舜,丰炎是要感谢我的。”
“你那么帮丰炎做什么?”
“眼下,南召诸皇子正在争夺皇位,丰炎既然为了大兴的领土在这小小的哀牢山窝了十多年,那他应该是最想登位的人。今次南召发动总攻,就是因为丰炎想尽早回到南召,不然就算他再有本事,也来不及坐到龙椅上去。而今,隆舜死了,丰炎急着回去,南召短时间内绝不可能再度来犯。毕竟,丰炎不是傻子,他自负用兵如神,那好歹我也不差,这么着也跟他僵持了十年,他一走,南召再来就是白白送死。所以,这一仗,到此为止了。
至于丰炎,等他回到回纥,让他和自己的兄弟们慢慢斗吧,到不了最后是他本事不够,他要是能登上帝位,他是要感谢我的,帮他除了身边的一块巨大的绊脚石。我猜,丰炎早就想杀隆舜了,只是隆舜军威太甚,丰炎不好下手。我甚至在怀疑,今日我们包抄合围是不是丰炎故意的,毕竟,太顺利了,不是吗?”
听完连皓的一袭话,姚凯只觉得这个人心思太密,但毕竟仗打完了,总是可以松一口气了。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姚凯问道:“‘丰炎是要感谢我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表面上的意思。”连皓的目光一下子深沉了起来。
“不要告诉我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姚凯“嚯”的一声站了起来。
连皓却没有做声,冲姚凯摆了摆手,径直走了出去。只剩下姚凯一个人愣愣的站在那里。风带起了帐帘的一角,姚凯倏然觉得心里有些空,却又是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次日一早,姚凯便知道南召大军昨晚已经连夜撤离,而此时,他却发现,他找不到连皓……
而此时,肃王的书房。
沈玉茗靠坐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手上拿着三张折子,一脸玩味的对着贴身侍卫莫秋白说:“秋白啊,本王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莫秋白心里正暗暗叫苦:我哪一个也不想听。这些军国机密,知道了哪一个,都是要掉脑袋的。
看着自家护卫那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沈玉茗笑得更加欢畅了:“这样吧,本王先告诉你好的那一个:南召撤军了。”
这话一出,莫秋白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撩起衣袍下摆,跪下:“恭喜王爷,南边终于定下来了。”
沈玉茗嗤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想道:定下来?我看不一定,连祈峰到没什么,只是他家那个小王爷,他杀隆舜,放丰炎。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好了,你起来,本王再告诉你第一个坏消息:两广节度使汤书亚自立为淮王,正大张旗鼓的招兵买马,说是要‘勤王,清君侧’,这清的好像就是本王这个把持朝政的人吧。”不待莫秋白说话,沈玉茗接着道:“这第二个坏消息嘛,其实也称不上坏,它已经出现很多次了:傅老头又参了本王一本,倒是与汤书亚有异曲同工之妙。你说,本王可不可以把傅老头也算成乱党啊?”
“王爷,傅大人……”莫秋白刚刚开口,便被沈玉茗打断,“本王知道你要说什么,本王又不是吃饱了撑,和他那个榆木脑袋计较。不过,不如本王就此撒手不管,如了他们的意,也算功德一件。”
莫秋白一听这话,当场愣住。他都有点不敢想,这种时候,王爷要是撒手不管了,这大兴会变成什么样子?
看着莫秋白那一阵惨白的脸色,沈玉茗先是自在的端了茶品了一口,才慢悠悠的说道:“你少操点心吧,本王不会现在就撒手了的,我还要看看,这天下到底会变成个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