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是近朱者赤,多劳了公公,才能让乐安学了贵人家的礼数,日后若能进了贵人府上做事,也总有些底气,不然犯了错被打了板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脸上带着小孩子讨了赏的喜悦,乐安的回话恭敬又不失这个年岁的调皮。
“滑头,是你懂得学,咱家可没帮你什么。”刘公公笑骂一声,转而感慨道,“王爷这病越拖越重,在这里怕要停上几天了,你勤快些,一日三餐,三碗药水不能少……嗯,有什么想说的吗?”
乐安收回呆滞的双眼,挤出笑容,“没,能为王爷熬药是小的的荣幸。”
一碗药熬两个时辰,三碗就是六个时辰,等于十二个小时,一天十二个小时守着火,还要闻难闻的中药,还没有工资,最过分的是,要出了问题可能还要丢命,这是何等悲催的工作啊!
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提议让她来煎药的啊,她明明是个身份未明人士,你们怀疑她怀疑她怀疑她啊,这样的重任真的好重啊好重啊有木有!
“纳,这是给你的。”刘公公笑着递了个荷包过来,在乐安迟疑的目光中笑道,“你不是王府签了契的,没得要你白做事的道理,这些银子你拿着……别多想,反正咱家也是花王府的银子,是替怀祈王爷积的德。”
“那多谢公公了。”不敢再多疑,乐安开开心心的伸手接过荷包,又讨喜的说了些王爷福顺安康的吉利话儿,便有人通告有地方官员来访,这才分了路,刘公公去了前院大堂,乐安就问了谭长止所在,嗯嗯,在脑细胞完全无法理清楚事情头绪之下,及时的汇报工作是很有必要滴。
此时天色已经渐暗了下来,屋檐转角处已经有小厮挂上了四角的宫灯,乐安随着黑骑们指的路,越走着越是偏僻。
幽暗的回廊中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拔高似乎见不到顶的两侧墙壁形成的阴影,压人欲催的笼罩着她本就比同龄人更显娇小的身子,摸索着向前走着,乐安心中惶惶,就在她开始胡思乱想自己是不是就要被杀人灭口时,总算是听见了人声。
乐安喜不自胜,快走几步一转角,灯光也渐明了起来,长出了口气,这才发现原来是已经到了另一个院子,先前那黑黑的长廊正是院落相连的游廊,许是少有人往来,便不见繁华,只显可怖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谭长止的声音显得比平日更锋芒毕露,就似出鞘的利剑,随时准备着刺入人的血肉,乐安一哆嗦,正要举手投降状表示自己完全是无毒无污染无公害的无辜路人甲,此次纯属路过,却听得另一个清朗含笑的声音响来起来。
“你能来,我不能来,这是什么道理?”
原来不是针对她啊,乐安拍拍小胸口,两人的身影被一方影壁遮挡,丝毫也看不见,她好奇心发作,悄悄惦着脚尖走近影壁,把身子藏在后面,侧头往里面偷看过去。
比起他们入住的那方院子,这院子却是更为宽广的样子,只是不知为何,整个院子都被荒弃了,花池早已干枯,茂密的杂草占据了原本尽心打理过的花圃、路面,一眼望去,重叠的房舍皆是寥落的样子,漆红的朱门、浮雕的门柱、还有各色镂空的窗台、屋檐上蹲着的异兽……这些曾经象征繁华的,被破坏的破坏,扔弃的扔弃,倒塌的倒塌,甚至有的还能看出烧焦的痕迹。
乐安惊讶不已,即便是已经败落的,她也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富贵的情景,仅从那些破乱的,就能想象当初是怎样富贵逼人的样子。
这哪里还是只是替往来行人官员提供临时住宿的驿站所,简直像世家门庭么!
“这是我大匀朝,你是西奉剑师,我朝怀祈王就落住在隔壁院落,你为什么能在这里,你凭什么在这里。”
谭长止的声音越来越凌厉,乐安收回视线,寻着声音望过去,在一颗原本不知道什么品种,现在只剩孤零零枯枝的大树上,两盏宫灯各挂在一个枝桠上,映照着树下两个人影,一个衣黑如墨、冷冽如刀,一个衣白如雪、爽朗如歌。
便只见得那白衣人闻言摇头,不悦道:“就因为你是大匀朝廷养的狗腿子,你就能这般诬蔑于我——虽然我也并不认为那是诬蔑——可话得说分明,我白衣剑卿书墨白,不是要刻意在你面前炫耀,事实就是我名声可比你大多了,像我这般大名鼎鼎的剑客,下到八岁上到八十岁,不知道能有几个,你怎么就空口说我是剑师。”
谭长止的回答颇有些蛮不讲理,“你师父是剑师,你自然也是剑师。”
那书墨白果然是怒了,大骂道:“那是我老师,什么时候又变成了师父,而且什么叫我师父是剑师,我自然也是剑师,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哪门子的自然。”
也不知那老师、师父、剑师、剑客的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区别,书墨白越说越怒,乐安隔得遥远,分明看不清他的长相,却无端觉得他脸上一定是火烧了似的,盛怒的红色。
谭长止手扣在腰间刀柄上,无法争执或者不屑于争执,乐安不清楚,反正书墨白显然是被他的反应激怒了,一手指着他破口大骂道:“你个不讲道理的黑犊子,你TM还是有爹生没爹管的私生子呢,那以后你儿子、你孙子、你孙子的孙子是不是通通都得是私生子……”
乐安听得瞠目结舌,实在不敢相信这破口大骂的,和先前微风下白衣飘飘,显得风度翩翩、气宇非凡的是一个人。
‘锵’一声,雪亮的刀锋划破夜空而出,乐安只觉眼睛生痛,忙用双手掩着眼,便听书墨白似乎气得语无伦次大骂的声音,然后怒喝道:“好好好,你还真当我怕你,除了靖边的那个妖孽,现今这年轻一辈里,有谁能光凭手上功夫赢我书墨白,就你这蛮不讲理的黑犊子,真以为凭着一股子不怕死的黑气就能留下我,今日不把你戳上几个血洞,本公子不姓书。”
“你是个没爹没娘、素来不讲规矩的小白脸,哪来这般废话,谁又知道你到底姓什么阿猫阿狗。”
“礼尚往来,原来你这黑犊子也会骂人,看剑!”
“……还有,本公子姓书,你即便要把本公子记在你那本该死的见不得人的黑账目上,还得写上本公子是书墨白,书山剑海的书!”
利器相交声不绝于耳,带起的厉风,隔得远远的似乎也能轻易割破皮肤见到血肉,乐安捂着眼睛,小心翼翼的看过去,那边的两人已经远离了那双灯笼那颗枯树,反而离着自己这面更近了些,背光中只见一黑一白两条人影腾飞跳跃,刀剑的雪芒分外刺眼,每一相击,便是火花四射。
这般说着似乎甚为美观的样子,乐安也希望自己所见是什么切磋比武之类,可是偶尔捕捉到刀光剑影的痕迹时,那种丝毫不留情面,往对方要命处招呼的狠态,哪里有丝毫游戏的意思。
乐安紧紧捂住嘴,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情景,全不似隔着电视或是书本所见的江湖、所见的侠士,来得轻松惬意以及各种羡慕敬仰,化为影子般频繁挪移的人影,刀剑相交时刺耳的声音,看的人已经紧张得大汗淋漓,还哪里能有别的感觉。
说来可笑的是,那白衣剑客喋喋不休的怒骂,本是何等煞风景的事,反而成了乐安唯一觉得喜悦的东西。
那种鲜活的感觉,就好像这只是一场游戏——虽然明知道不是。
“啊!”剑又一次扬起,带上了妖艳的血红,在灯光的映照下,点点血珠飞扬而起,乐安本已紧张得半死,忍不住一声惊叫叫了出来。
“谁?”
书墨白轻喝一声,剑尖一转,身姿在半空陡然急速回旋,像影壁这般飞射而来。
“不要,我是无毒无污染无公害的……”迎面刮来的厉风如同刀割,一阵紧似一阵,乐安一蹲身子,团子一样缩成小球状,抱着脑袋尖叫。
“住手……耶,你……”
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清晰在耳,一声闷哼伴随着谭长止惊讶的声音,旋即,风停雨歇,良久后,一些被剑风刀气带动的鲜嫩草叶才失了劲道,缓缓的飘落下来。
乐安只觉得那些那些轻柔的触感落在头发上,衣衫上,背脊上,意料中的刺痛却久久没有来临,缓缓的从臂弯中抬起头,脸上还带着丝茫然,无意识的继续着未完的话,“三无……产品。”
“噗,哈哈,黑犊子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个小东西。”
朗笑声自头顶响起,那白衣剑客书墨白果然生得一副英俊潇洒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感觉格外温暖。
“啊,你……好,小的……乐安。”乐安带着余悸,结结巴巴的自我介绍。
“乐安吗?”书墨白一对星眸笑得似乎弯了起来,“真是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