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墨白看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公子样子,一手烤肉却烤得极为美味,石头吃得嘴巴都快掉了,还哪记得什么西奉人,只恨不得和书墨白称兄道弟才好。
最后还是乐安阻止了他,最后的两盘烤肉给谭长止和升平姑娘送去,等邀请书墨白一路,书墨白却摇头谈风花雪月,一副酸腐儒生在破院子里等着妖魔鬼怪来一场人鬼情未了的样子,乐安腹诽了一番,却也只能作罢。
谭长止等黑骑住的院子在王爷院子的左边,平时走着感觉甚远,真进了院子,乐安才发现原来和那边只一墙之隔,怕是只一登高,那边各险要处就会尽收眼底,因为这里实在沉默安静,到王爷院子那边时竟丝毫没有感觉。
谭长止管着王爷安危,此时自然尚未回院歇息,和留守的黑骑打了招呼,乐安在外等着,石头便熟门熟路的把盘子端了进去,乐安再一次嫉妒石头的傻人有傻福,这院子都溜达熟了,对着黑骑那黑锅底脸色也是视而不见,一副完全感觉不到人家散发的冷气的样子。
“烤肉是哪里来的。”
出乎乐安预料,正在她讪讪站在黑骑面前坐立不安的时候,面前黑骑竟然盯着她手中食篮,开了金口。
乐安颇有些心惊,不敢犹豫,忙道:“是那西奉剑客书墨白烤的,他……”
她正要解说清楚自己和那书墨白没有一毛钱关系,边考虑着是不是要把剩下的一盘给这黑骑时,黑骑却已经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难怪了,他曾替刁笑南掌过五年厨……”说到这里,黑骑顿了顿,断然道:“可敬。”
乐安实在想不到像书墨白那样的人,竟然会掌厨,而且还是五年,更不明白掌厨五年而已,掌厨五十年的厨子怕也不少见,有什么值得黑骑那样钦佩严肃的表情尊敬的。
说了这么一句,黑骑便住了口,双目警惕的注视着四周动静,明显表示再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乐安唯有傻笑着把疑惑压在心底,同时再一次意识到,受王爷一行特别信任的黑骑,对于西奉的剑客书墨白,实在是难谈什么敌意,当然,即便是说着敬佩,黑骑对书墨白也没有丝毫亲近之意。
非敌非友,于是大家其实是路人甲乙丙、根本没有利益纠纷不成。
等石头出来走到南下房,一路少不得遇到几个家仆冷嘲热讽的,乐安全当没有听见,到了丫鬟们居住的屋子,平日里莺莺燕燕最是喧闹的地方,今日竟是格外平静,两人是男子身份,不好靠近,在月亮门前站了好一会,好不容易见一个丫鬟出来,乐安忙上前问。
这丫头十四五岁的样子,算是此行随行最小的一批中的一个,正是满脸不悦,被叫住一看是乐安两人,更是没有好脸色,冷笑道:“乐安大少爷,这是嫌小厮们粗手粗脚的伺候不好,来我们这找人伺候你呢。”
乐安抿了抿唇,一把拉住准备发火的石头,眼见得那丫头冷笑着一副鄙夷的样子,好容易压下火气,心里安慰着自己不和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无视她的嘲讽,直接开口问升平姑娘,量得她也得收敛三分。
却不想这丫头听了升平姑娘的名字,神色越加不屑,哼了一声道:“还以为是多大的后台呢,也不过是升平姑娘而已,而且升平姑娘早去宣平打前点去了,你们难道不知道么?”
升平姑娘提前去宣平了,乐安看了一眼石头,石头茫然摇头,乐安又是一阵恼火,自己是忙着熬药而且被别的丫头小厮排斥,石头这个整日里无所事事到处混的,这么大的事,竟一点也不知道。
“你敢不敢再呆一点,再蠢一点,再笨一点。”回到屋里,乐安恼火的放下食篮,实在掩不住怒意,“你难道不知道你能这么舒服,明显是升平姑娘对你好,就凭着这一点,你也该当多关心关心她吧!”
石头这样一个少年能被纳入王爷一行,而且还什么事都没被分派,乐安想着里面怕有什么别的由头,可即便如此,升平姑娘把单纯的石头扔到她这个非王府的闲人身边,避开王府内的勾心斗角,其中照应之意不肖说,怎么都有几分真心在里头,她这个只得了升平几句话的人,心下已是感激得很,哪曾想石头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连感激都不懂。
石头茫然的看着她,他是惯于能玩则玩,没有三分钟记忆的人,但被这样苛责甚至已有几分冷淡之意的目光看着,心下也不自觉生出些羞愧来,呐呐半响,嗫嚅道:“是升平姐姐说不要我找她。”
升平姑娘自然是不要你找他的,本来别人做事你闲着就已经是招人嫉恨了,再去做招人眼的事,不是吸引仇恨是什么。
即便不去找她,只要有一分心是关心她的,哪里会人都走了两天,他石头天天混在小厮里,竟是一丝消息也不知道。
乐安想解说,但见得少年竟是越说越委屈的样子,不由一阵无力,像她这样受过苦的人,最恨的不是别人过得有多好,而是有人不懂得惜福,可像石头这样的石头脑袋,又哪里三两句话说得通。
“你出去吧,把那肉也带走去吃,我明早还得早起。”直接把食篮塞到少年手里,不容置疑的把他推出门外,乐安本也不过是刚刚十八的少女,实在没有照顾大龄儿童的宽容心胸。
委屈,她才刚刚觉得有些好日子过,就来到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身边尽是些说话逢三分,没有丝毫安全感的人,她难道就不委屈。
若升平姑娘对石头的那分好是对她乐安的,她得多么感激。
只要有一个人能真心对她好一分,她又能有多么感激,在这样完全陌生的地方,那一分安心感会令她多么感动。
可是没有,石头是个没心没肺的,对谁都是那么几分,看着关心你,其实从没真正挂在心上,他自己才是第一守则,在不和自己冲突的情况下,才能记得帮别人。
他又不是真的傻子,难道就真的不懂升平姑娘对他好,难道就真的不知道稍稍关心一下升平,可这是要他费脑子想的事,他不愿意费脑子,就是和他本身冲突了,那么他就不管了。昨天兴起的她乐安要他石头伺候的话,即便他傻得造成了那样的结果,就真的不懂尽些心力为她说话排解流言?因为麻烦,所以也下意识忽略。多么趋利避害的本能。
直接弄了冷水洗漱,冻得浑身哆嗦,蜷缩在被子里,乐安嘴角撇出一抹讽笑,所以她从小就不喜欢那些所谓天真单纯的人,那种下意识就只想到自己想不到别人的人,比心思狡诈的人还令人讨厌,因为那样的人,你根本没法去苛责,只因为他们是真不懂。
升平姑娘,芷兰姑娘,都对她说过几句提醒的话,可那也不过是看见路边一只猫猫狗狗的扔一块自己不用的骨头而已,说是提醒她几句话,不如说她行为举止令她们觉得能值得提醒几句而已。
而谭长止,他或许就像路边那个警察叔叔,身份能令被追杀的乐安有些许安全感,可他本身又哪里有丝毫容得人亲近,对乐安解说的几句令她安心的话,也是他本身刚正性格所致,完全与照顾乐安这个人无关,今日被弄来压轿的是另一个人,也会受到他一般的对待。那个人,天生便令人近不得远不得,不容人近,远了又有心虚避祸的嫌疑。
这般一想,又想起升平姑娘要她到谭护卫那练身体的话,乐安又是苦笑。
那话也可说是为了她好,能过谭长止他们那一关,她这个人自然就是无害的良民,别人就不会无端怀疑她,可另一面说,何尝不是升平姑娘自己的保险呢,因为说了几句提醒她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的话,就怕惹祸上身,让谭长止来替她增加保险,如果她有问题,自然就会被谭长止处置了,当然就不会有升平姑娘曾经和她同处一辆马车的问题。
唯一是看着她乐安这个人本身的,反而是书墨白,那个她会无端觉得亲近的西奉剑客,可最不值得信任的,同样是书墨白。
像石头,像升平,像芷兰,像谭长止,乐安总是能肯定他们不会无端的陷害她,可说话虚虚实实、对她若即若离的书墨白,却每每令她心中警惕,总觉得那个人笑容下极其危险。
迷迷糊糊中,乐安渐渐沉入梦乡,梦中有所有这些日子遇到的人,人影来去,梦中白衣剑客眉眼笑得弯弯,似乎就要伸手揉弄翠衣少女的柔发,却又突然停手。
翠衣少女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去,身后大雾朦胧,看不清面目的少女踏步而来,步如轻歌曼舞,翠衣少女努力想看清那女子面目,却怎么也看不清,眼看着那女子快近眼前,突见她身后出现几柄大刀,迎着她砍过来,那拿刀的人,分明是运河上追杀她的人。
翠衣少女惊惶要逃,却不知何时肩上落了一只大手,死死把她限制在原地,仓惶回头看去,画面瞬间如烟雾般消散,只隐隐觉得白衣剑客神情极为古怪,而他们消散去的方向,一身黑衣的刀客分明是挂着冷笑,而更遥远的迷雾中,似乎远远听到一声低低的笑声,那声音比迷雾还要轻,断断续续似消未消的,听得人心脏好似被捏住一般,明明绝得是极好听的声音,却无端的令人浑身发冷,只想离他远一点远一点再远一点。
躺在床上的乐安许是太累了,身体接连颤动了几次也没能醒过来,直到梦中翠衣少女远远飞逃而去,梦中人影一个一个消散成烟雾,乐安紧紧握住的拳头舒展,安稳的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