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群臣面前杀伐决断毫不迟疑的天策皇帝,此刻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反倒神情委顿,浑身无力了。他坐在龙椅上,看着前方一个虚无的点,陷入了沉思当中。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如果不趁着自己还能动弹的时候把所有大事都安排好,那么日后皇位的传承就会有数不清的麻烦。
过了一会儿,天策皇帝命令高得胜:“准备笔墨,朕要拟诏。”
高得胜一听皇上说要拟诏,连忙问道:“既是拟诏,要不要传翰林院大学士?”
“不用,这是传位诏书,朕要亲自撰写。”
高得胜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皇帝传位是何等大事,传位诏书当然要慎重行事,由皇帝亲自撰写的诏书,可见其分量。这份诏书一出,朝局必然会有一场大的变故,所以高得胜战战兢兢地为天策皇帝准备好了一切,退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藏在暗处的梅若雪把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她虽然从来没有参与过朝政,可是从承乾宫刚才发生的一切可以看出,所谓朝政其实是处处都充满着杀戳和血腥,皇帝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朝廷上下引发一场急风暴雨,所以当她听说皇帝要写传位诏书的时候,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天策皇帝花了大概半个时辰才把四份诏书全部写完,他首先让高得胜把诏书其中的两份(也就是两份诏书的备份文件)送到大内档案馆封存,另外的一道诏书交由另一个小太监送交宗人府,最后一道诏书则留在了承乾宫的龙书案上。
完成这一切之后,天策皇帝站起身来,在墙上悬挂九龙剑之处的旁边,取下了另一把剑。此剑名曰紫微,是天子之剑,象征着皇帝生杀予夺之权,只的皇帝本人才能使用。他提着紫微宝剑杀气腾腾地直奔贞顺宫。梅若雪看见天策皇帝杀机顿起,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悄悄地尾随了上去。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贞顺宫的宫人在夜色中看到皇帝这个样子闯了过来,避之唯恐不及,谁敢不要命地上前阻拦?早有人报告了皇后,皇后杨氏听说如此这般的光景,心中早就有所觉悟,该来的终究要来的。百忙中想起一件事,向身边的宫女小声吩咐道:“快去把我皇儿找来!”宫女应声去了。
那宫女刚出去,天策皇帝已经来到贞顺宫了。他看了看跪在地上向他请安的皇后杨氏,抬腿一下把她踢倒在地上,大喊一声:“贱人,朕杀了你!”
天策皇帝举剑便砍,两旁的宫女太监有胆子大的,便上前来抱住天策皇帝,苦苦哀求。天策皇帝毕竟是一口怒气在心头,被众人七嘴八舌地一劝,怒气渐渐消了,力气也不济,剑已经被人夺下,另外有人拿过椅子来,扶着他坐下。
梅若雪在窗外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暗想皇后养的这帮奴才们可真是厉害啊,竟然不着痕迹地阻止了天策皇帝的雷霆之怒。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说得真是一点都没有错,任何时候都不能小瞧这些身处低位的人,他们的身上蕴含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能量。
一切安静下来之后,其他人便都退出了贞顺宫,宫里只剩下天策皇帝和皇后杨氏二人。杨皇后自始至终动也没有动一下,比起那些忠心的奴仆,她更清楚自己的处境,皇上虽然暂息了雷霆之怒,但只怕真正的行动还在后边呢。
天策皇帝盯着她良久,终于说话了:“贱人,你知道自己罪大恶极,在那里引颈就戳,还算你明白。也罢,念在夫妻一场,朕就不亲自动手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就趁现在说吧。”
杨皇后本来还有三分侥幸,以为皇上念着二十年的夫妻感情,也许能网开一面。现在看来,他竟是要置自己于死地,一颗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原来的时候她有一个做大将军的弟弟可以倚靠,不过他心里也明白,皇上对大将军本来尚有三分畏惧,如今在京城之内皇上已经大权在握,对他就只剩下了憎恨。他一定恨不得把所有杨家的人全都杀光,以泄二十年来委曲求全的心头之恨。
她对着天策皇帝盈盈一拜,柔声说道:“臣妾自知会有这么一天,能够与皇上厮守二十年,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只有一件事,请皇上成全。昌儿虽然是臣妾所生,但的确是皇上的亲生骨肉,唯一的儿子,希望皇上不要以臣妾之故,对他有所鄙薄,臣妾在黄泉之下,也死得瞑目了。”
一提到儿子,杨皇后的脸上露出了几许温柔,毕竟心肠再狠,也无法不爱自己的骨肉。天策皇帝冷笑道:“看在你临死还在关心自己儿子的份上,你也不是一个没有人性的女人,可是你做出的事却让朕感受不到一点善意。你自己的儿子是人,别人的儿子就不是人了吗?你怎么下得去手?你放心,朕是有血有肉的人,不会对自己的亲骨肉下毒手。朕会封一两个郡给他,让他安渡余生,这已经是对他最好的安排了。”
“什么?”杨皇后大吃一惊:“封他为王?皇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千秋万秋之后,您的皇位不传给他传给谁呢?”
“哼哼!”天策皇帝冷笑一声:“多谢皇后现在还为朕操心,不过朕已经找到了流落在外的儿子,已决定使其认祖归宗,并策立其为皇太子。将来皇位之事,皇后就不要操心了。”
会有这种事?杨皇后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机为自己儿子去争取的太子的名位,皇上居然早就已经有了主张,可笑的是自己的儿子与之无缘。看到杨皇后错愕非常的样子,天策皇帝心中说不出的舒畅,深觉自己这个决定是如此之正确。
“他是谁?”杨皇后颤声问道。
天策皇帝心中大慰,得意地说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个人原来还承蒙你的错爱,想要朕封他为一个郡王,不过现在用不着了,所以这个郡王之位,朕就留给你的儿子了。”
杨皇后惨叫一声,扑倒地地上。
在窗外偷听的梅若雪也是听得心惊胆战。皇帝身为一国之君,万民之主,竟然也会受多方势力的制约,更有甚者连自己的骨肉都保不住,看来皇帝真不是人当的。后来又听说皇帝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并且将来会继承皇位,梅若雪好奇心起,此人会是谁呢?皇帝对皇后说此人也曾经被皇后赏识过,还动过封他为王的念头,心中更加在意,会是谁呢?
杨皇后万念俱灰,事情既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活在世上只有徒增烦恼,不如引刀成一快,也好离开这个是非地。她慢慢地爬到天策皇帝身前,抓起掉落在地上的紫微剑,横在肩头,满含深情地看了看自己的夫君。天策皇帝把头一扭,没有丝毫的不忍和留恋,杨皇后绝望之下,挥剑便要斩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贞顺宫的宫门突然被打开了。天策皇帝和杨皇后回头一看,进来的人原来是皇后的儿子黄载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