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永欣的府中,兄弟二人彼此讲述了别来的经历。
原来自从梅若雪离开之后,黄载兴就全心投入了为天策皇帝策划新政的事业上了。他策划并推动了一系列的改革,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民俗文化等多项内容,其中以政治体制改革和军队制度改革最为核心。在黄载兴的推动下,天策皇帝运用各种手段,联合各方力量,把盘踞朝堂多年的大将军杨连城以明升暗调的方式赶出京城,又把丞相赵不疑等所掌控的三省尽行裁撤,以六部直属皇帝,这样一来就把臣下的权力进一步分解,从而巩固了君权。
军事改革因涉及国家安全,虽然必须要进行整改,却不能急功近利。黄载兴建议皇帝逐步实施,首先夺回京城的兵权。对于兵权与皇权的关系,黄载兴认为最理想的状态依然与政治制度类似,一定要分而治之,绝不能让皇帝以外的人手中集中大量兵权,否则对京城和皇帝的安权将是极大的隐患。以此为据,天策皇帝将京城军队分为御林军和京城戍卫部队两大部分,分别由御林中郎将和卫将军统率。御林中郎将之下又设三位副总管:内廷侍卫长、皇城侍卫长和随驾侍卫长,三部之间定期或不定期换防。卫将军所部分骠骑、车骑、骁骑、锐骑四营驻守城外,彼此之间定期或不定期换防。所有军队的调动如非皇帝亲临或遣使持节以兵符调之,其余均不受调遣。这样一来各部之间互不统属,所有的权力都集中到了皇帝的手中。
至于经济方面的改革由于涉及的利益方面更广泛,所以推行的难度更大,预期效果自然也就更缓慢。
在所有一系列的改革中,黄连的一些超出时代和全新理念,有的时候也会为新政提供一些好的点子。那个“藏富于民”理论的新解,就远远超出当时人们的认识水平,也就是思维见识不拘常理的黄载兴和立志于改革朝廷现有政治经济格局的皇帝敢于大胆地采纳并付诸实施。苏永欣就是这个举措最大的得益者,他受到世交黄载兴的极力推荐,出任户部的度支郎中,在查办户部结党营私案中办案得力,深受皇帝器重,小小年纪就成为户部的尚书,执掌全国财政。因此苏永欣与黄载兴、黄连之间结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联盟,在黄载兴和黄连的推动下,苏永欣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顿,数月间不旦将户部中原属杨、赵一党的势力一扫而空,而且迅速培植了皇帝自己的势力,是所有改革之中最彻底和最成功的一项。即使在日后新政失败,旧势力反攻倒算的时候,对于这股已经形成的新势力也是无可奈何。
黄连除了偶尔为皇帝的新政出一些鬼点子之外,最主要的事情则是筹备他的招抚司,这样前无古人的事业对于黄连来说无疑是新的课题,任何人都无法给他提供现成的案例,只能自己去摸索。黄连以其独特的人生经历,认识到在世上无论想做任何事,财力的支持永远是第一位的,因此他找上了户部尚书苏永欣,把皇帝的圣旨拿出来给他看。苏永欣是皇帝的重臣,又与黄连是好朋友,这个忙自然是义不容辞,他承诺只要黄连需要而他又能够拿得出来的话,一定全力支持,并且当场决定就把即将在莲花居开业的酒楼作为招抚司的基地。既然财政方面不用发愁,那么接下来最要紧的应该就是人力资源了,他堂堂的招抚使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是绝对做不成任何事的,必须要广泛招集各方面的人手,最重要的当然是江湖上的人手。
苏永欣身为黄连的朋友,自然会稍有机会就要替他留意了,所以当他在府中遇到梅若雪的时候,立刻就想到了黄连这里。经过一连串的努力,终于把线给搭上了,只是没想到的是,梅若雪和黄连之间竟然有这样密切的关系,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那你呢?”
黄连讲完自己的事情之后,没有忘记询问梅若雪别来的经过。
梅若雪刚才在听黄连讲述的时候,即使那并不是自己所关心的,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也一直津津有味地听着。但是当黄连问起她自己的时候,脸上顿时堆起了乌云,神情变得极不自然,那个纠缠了她很多个夜晚的恶梦,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这种恐惧深入骨髓,并且与日俱增,无有已时。
“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梅若雪忽然带着哭腔向黄连喊道:“大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黄连大窘,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的眼泪,刚才在莲花居的时候已经领教过一次,可是依然无法抵抗其威力,他百般劝解,才逐渐平复了梅若雪激荡的心情。
“大哥,我和三弟之间的事情……我想你应该猜想得出来吧?”
黄连心中虽然很不受用,但是依然保持着作大哥应有的风度,点头默认了。
“可是有一件事你是不知道的,一个多月前我曾经去过秦王府,结果意外地发现秦王竟然是我的亲生父亲!”
“哦,不错嘛,那你岂不就是金枝玉叶的郡主了?”
梅若雪猛地抬头,怒气冲冲地看着黄连,却发现他脸上并没有嘲弄之色,看样子确实是为她找到生父而高兴,随即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哽咽道:“我的好大哥,你仔细想想,我的生父是秦王,三弟又是秦王的儿子,我们之间……”
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了,那一句句话就像用一柄柄尖利的钢刀在自己的心头割肉一样。黄连不是个傻子,他立刻明白了梅若雪的心痛之处,险些掩面惊呼,他们姐弟之间竟然……
“大哥,你说我要怎么去面对他,面对这个世界呢?在那之前我并不知道秦王是我的生父,我们之间发生那样的事完全是发乎于情,谁都没有错,可事实的真相却是我们的的确确错了……”
黄连再怎么是来自未来世界的人,再怎么思想开放,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大节问题上无动于衷。梅若雪和黄载兴之间的事,类同于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的故事,只是在身份上有所不同。这是人的意志与神的命运之间的矛盾,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人类千百年来都无法得出结果,现在教他如何为可怜的妹妹打开心结呢?
“你说话呀!”
梅若雪无助地抓住黄连胸前的衣襟,等待着他的回答,现在她已经把黄连当成了唯一的精神寄托,相信只有他才能够解开自己所遇到的这个难题,给她一个能够坦然活下去的理由。如果连他这个来自未来世界的人都不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回答,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可以拯救她了。
看着梅若雪被心魔这样折磨着,黄连心里一阵锥心地难过,现在只能给她一下活下去的理由,不论对错,即使只是瞎编的也行。
“哪,若雪,你相信世界上有轮回这件事吗?”
“轮回?”
梅若雪茫然地看着黄连,不明白这和她现在所面临的处境有什么关系。
“不错!不管你相不相信,反正我是相信的。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命运轨迹,从古代到现在,由现在到未来,再由未来到过去,一世一世地传承延续,好像车轮一样不停运转。他们的灵魂之间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你在今世所看到的一切关系,父子、兄弟、夫妻、师徒、朋友,这些都不过是每条命运轨迹之间临时的交叉,也许到了其他的世代,它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就是在这个世代,父子、兄弟之间之所以要比夫妻、师徒、朋友等关系更亲近,无非也是有着血缘这样的联系,记住,这不过是比其他关系更紧密一些而已,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你和三弟之间只不过是有一些更紧密的血缘联系而已,然而你们之间的爱恋也是一种命运的交叉,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所以你也用不着过份的自责。”
黄连的这番言论真是发前人之所未发,相当地惊世骇俗,梅若雪好像看着一个从天外而来的人似地看着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可是,这样做有悖天伦,是不被允许的。”
“哈,天伦?”黄连轻声笑道:“或许是吧,但这非不是绝对不允许的,在我们看来,这只不过是人类自己加在自己头上的律条,只不过是人伦而已。我记得在西方波斯人中,就有亲兄妹和亲姐弟之间可以结合的习俗,在他们的观念中,除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和亲生儿女,其他一切人都可以没有限制地结合。兄弟之间可不可以结合,只是不同人类之间不同观念的区别罢了,并不是绝对不可以违背的天条。”
梅若雪两眼放光,惊喜地问道:“那么说我们之间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
“啊,这个……”黄连顿时语塞,迟疑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和三弟之间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无耻下贱,不容于世的恶行,但绝不是说你们可以继续下去。你要知道,你们仍然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就不能违背大多数人所共同遵守的契约,假使你们有避世隐居的意愿,倒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可是你们做得到吗?”
梅若雪默然。她虽然可以不顾一切,但她知道三弟黄载兴绝对不行,他们之间还是注定有情无缘。梅若雪心中虽然失落,可是那种不容于世,一意求死的心却在黄连的一番说辞面前被打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