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窗向外看去,梅若雪越觉得奇怪,这条去苏永欣新开酒楼的路是那么熟悉,就像曾经来过一样。这条路好像叫作永昌大街,走了一会儿,马车一转进了一条小巷,梅若雪觉得脑海里好样有什么东西被翻过来似的,随着车夫收缰的动作,她的记忆终于被唤醒。
“莲花居”。
就是这个地方,是她曾经孤身潜入龙潭虎穴营救结义兄弟的地方,也是她再度潜入复仇并与龙渊一起剿灭莲花门的地方。本来已经在一片火海之中化为灰烬,却不知道哪个人这么大的手笔,在原址的基础上再度兴建了这样一座规模宏大的酒楼。
“这里就是哥哥新开张的酒楼,怎么样,还算气派吧?”
“什么?”
梅若雪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大手笔的人竟然就是苏永欣。不过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他家是富甲一方的财主,本人又是朝廷大员,要在京城收购一块废地并兴建大酒店,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苏永欣见妹妹和梅若雪也来参加开业典礼,自然是十分欢迎了,他亲自迎接梅若雪,并陪同她们参观自己的酒楼,那一厅的客人都被抛在一边,好在每一桌都有知客,也不至于冷落了他们。
梅若雪对苏永欣过分的热情有些不适应,于是说道:“苏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我们自己走走看看就好,您还有一屋子的客人,那都是重要的人物吧?”
“没什么要紧的,只不过是一些同朝为官的人过来捧场。”
话虽然是这样说,其实这些人中有的确实是不能怠慢的大人物。苏永欣得到皇帝的赏识,数月之间从一介平民被提拔至户部尚书,不但下级官前来溜须拍马,就是平级和上级的官员,甚至王侯公卿都着意拉拢结交,苏永欣这样把他们晾在一边的确有些不妥。不过他一直觉得梅若雪的身份不同寻常,说不定以后对自己的前途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把她款待好了比什么都重要。
“苏大人真是商人本色,即使当了官也不忘记自己的出身,把生意从渑池做到了京城!”
“哈哈哈,梅女侠见笑了!其实不瞒你说,这一带原来都是民居,后来被一场大火烧毁,成了废地,我以合理的价格把这里全都买了下来,不但开起了这家酒楼,而且准备做各种各样的生意。这些钱都是从国库来的,我自己没有投入一文钱,只是等国库需用的时候再把钱给补上,如果可能的话多缴一分利息也是可能的,这样于公于私两不亏。”
梅若雪听着非常好奇,苏永欣看起来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他为什么要把这种机密的大事跟自己这样一个外人说起呢?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断言自己出身高贵,难道他有结交之意?可惜他打错了算盘。自己虽然不能给他提供任何有用的帮助,不过既然他主动提起,听听也无妨。
“苏大人假公济私的招数,真是脱不了商人的本色,只不过你不怕被皇帝发现,断送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吗?”
“哈哈哈!”苏永欣得意地笑道:“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其实我这么做,都是得到皇帝授意的,否则我哪敢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来?”
“哦?亲自授权自己的臣下损公肥私,这个皇帝看起来还是挺有意思的。”
梅若雪心中冷笑,天下竟有这样昏庸的皇帝,这个朝廷不败坏才怪,到时候也不用司徒明日造反,会有人替他把事做了的。
“不,这并非是皇帝的主意,而是出自我一个好友,他向皇帝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名曰‘藏富于民’。他总是对皇帝说钱财是用来流通的,不流通的钱财都是没有价值的钱财,既然商人都懂得这个道理,皇帝身为天下的主人怎么能不懂呢?从各地收上来的税钱,放在国库里不动,时间长了会生锈,不如交给商人来管理,商人有本事把钱由一个变成两个,由两个变成三个,再由三个变成千万个。只要到时候把朝廷的本金和应得的利息如数交还,不但商人有得赚,朝廷的财政也将会宽松得很多,后来居然把皇帝说动了。皇帝又问我另一个朋友心目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那朋友就推荐了我,不但调我到户部主事,还把这样的大好机会给了我。”
梅若雪心中暗赞此人见识超凡,绝非等闲之辈,顿时又起了好奇之心:“如果不介意的话,苏大人能不能告诉我这个人是谁?这么有思想有个性的人,我倒真想会一会。”
“太好了,我的那位朋友其实也早想会一会梅女侠。我曾经向他提到过你,他对你的武功和胆识很是佩服。”
梅若雪倒底江湖侠客的本色,何时何处都忘不了广交朋友,既然对方有心,自己岂能无意?于是高兴地说:“那就请苏大人引路了!”
三人来到二楼的一个僻静雅间,苏永欣推门而入,对里面的人说道:“黄大人,我已经把人给请来了!”
那个人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无尽夜色中的点点灯光,听到有人开门进来,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来人。
可是当梅若雪看到此人的真面目时,不由得愣住了。她的瞳孔骤然放大,两手猛然捂住下意识张开的樱口,迟疑了半天,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复杂情绪,颤声叫道:“大哥!”随即冲上前去将他紧紧地抱在怀中,放声痛哭。
这个人正是那个和她有着结义之情的大哥黄连。
见到梅若雪对黄连来讲也是一个大大的意外,苏永欣对他说要介绍一位江湖侠客的时候,说实话他只是很期待,并没有特意想过此人会是梅若雪。自从那次在秦王府里梅若雪赠送暗器梅花扣并告别之后,黄连就已经当成了是永远的道别,因为他实在没有要搅在她和黄载兴之间的意思。可是人生的轨迹真是很奇妙,明明刻意回避,却又在此地偶然相遇。最使他难于消受的,是这个高贵的江湖侠女,名义上的结义妹妹,竟然不顾男女有别的礼数,投入他的怀中痛哭失声,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短暂的局促过去之后,黄连渐渐地接受了这样的现实,这梅若雪和他虽然是两个世界的根本毫不相关的人,却在一个莫名的契机之下彼此命运相联,梅若雪把他当成了可以依靠的兄长。既然接受了这样的现实,他那张开在外不知所措的双臂便自然而然地放了下去,揽在梅若雪的背后,轻轻抚慰着她不停耸动的肩头。心情激荡的梅若雪恍若未觉,任由黄连的手在自己身上抚慰。
“乖,不哭……好了,有什么事跟大哥说,不要只顾着哭……你看,你这个样子会让人家笑话的……放心,一切有大哥我在,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殊不知他这种充满慈爱的安慰反倒使梅若雪哭得更厉害了。自从在长安秦王府里获悉身世秘密以来,她多次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虽然也曾经有一些人怀着这样或那样的目的对她表示过善意,却并不能驱除她心里的感觉。可是现在在身边安慰着她的男人是一个与她命运大致相同的人,他们都被自己所属的世界抛弃,他们有着同病相怜的命运,所以黄连的话更能深入她的内心。她已经坚忍多时的脆弱无助在此时完全倾泄出来,完全不理会其他人的存在。
苏永欣和苏咏春兄妹面对这样的变数,一时也感到不知所措,后来还是苏咏春拉了拉苏永欣的衣角,两个人退出了房间,把所有的空闲都留给了梅、黄二人。
过了很长时间,发泄完毕竟的梅若雪虽然觉得声嘶力竭,可是心里却轻快了很多。感受到黄连那宽广胸怀的梅若雪最后竟然舍不得从他的怀里爬起来,可能是因为从小缺乏父爱,长大后又连遭感情重创,导致她太渴望获得来自异性的关爱了吧。这位大哥不同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他有一种超越了历史和时空的见解,可以让人在一瞬间领略人生与命运的真谛,而他却用不着任何严谨的解释,这大概就是他特殊的魅力所在。
黄连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觉得生活是如此美好,因为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如此真心信赖并依靠他,而这个人正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美女。他当然知道这样的信赖和依靠还称不上是爱的归属,不过即使是这样,这样的感觉已经足够他享受一阵子了。和梅若雪安静地接受关爱一样,黄连选择了安静地付出关爱,两颗同样被世界遗弃的心紧贴在一起,不用任何语言就可以彼此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