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寿宴继续进行着。
酒宴流水一样摆上,大家一边喝一边观看由下臣们准备的各种别出心裁的节目。各路诸侯王按照爵位高低依次进献从各封国带来的寿礼,都是些奇珍异宝,古董字画之类的,反正诸侯王在自己的封地里坐食民肥,进献给皇后的寿礼自然是极尽奢华之能事。
趁此间隙,吴瞽在楚王耳边小声问道:“王爷此次进京,带了多少兵马?”
楚王心中感到奇怪,这个狂人干什么要这么问呢?
“奉旨进京,哪里用得着带什么兵马?本王只带了千余人的卫队。”
吴瞽眉头一皱,又问:“那么王爷想不想当皇帝?”
楚王嘿然一笑:“不想,我看皇上现在的样子,还不如我在楚国逍遥自在。”
吴瞽的脸色和缓了一些,对楚王说:“王爷既不想当皇帝,这次皇后寿典之后,王爷立刻带着卫队回江陵,两年之内不管朝廷发生什么事情都绝对不要进京。在未来的两三年之内政局将会发生重大的变化,王爷既然没有做皇帝的野心,这趟浑水最好是别搅进来。”
“此话怎讲?”
吴瞽把刚才所测的三个字摆到楚王的案前:“王爷,其实这三字都是另有内情,很多话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讲而已。您先看第一张,皇上写的这个‘皇’字,这其实正是大凶之象。皇上命不久矣!”
楚王悚然动容,因为从皇上的气色上来看,根本看不出患有重病的样子,然则吴瞽是从哪里看出皇上命不久矣呢?
“‘皇’本来是一个好字,大贵大吉,只可惜从皇上的笔下写出来就大异其趣了。您看下面的这个‘王’字,那一竖在第一横与第二横之间断开了,看上去就不能称其为‘王’而是一个‘亡’字了,而上面的‘白’字可以解释成‘百’缺一笔,总起来看,就是说皇上只有不到百日之命了。”
楚王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然经他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吴瞽之能是他所素服,既然他这样肯定地说皇上只有不到百日之命,那么皇上就肯定活不过百日。虽然命该如此,楚王也不免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毕竟是同一个父亲的儿子。
伤感过后,楚王问道:“那么皇上驾崩之后,天下大势如何?”
吴瞽把第一张纸拿掉,露出第二张皇后所写的那个“后”字来。
“天下大势,全在此人身上。”
“你是说皇后?”楚王将信将疑:“本朝**不得干政,她区区一个女流,能够成得了什么大事?”
吴瞽摇头轻笑,叹道:“还是先皇目光独到,看出王爷您并不是一个搞政治的人,所以把你封到荆楚富贵乡,远离京都权力场。”
楚王听他这话越来越放肆,忍不住想要说两句,却听得场中一片叫好之声,原来是九江王黄载杲向皇后献上了一盆得自西域的天山雪莲花,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只见那雪莲花色纯白无瑕,枝叶碧绿清脆,整个花盆被厚厚的冰块所包围,在日光映照下晶莹剔透,比起其他任何花都显得高贵。皇后喜得站起身来,亲自来到雪莲花面前,围着它连转了好几圈。皇后之所以这样高兴,是因为九江王所献的寿礼雪莲,正好包含了她的名字“杨莲凤”中的一个字。
皇上、皇子以及很多王公大臣都被吸引到近前观看,此时没有人注意,楚王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先生,你刚才说,天下大势,全在此人身上,是何道理?”
这一次皇上离得更近了,梅若雪本打算再次出手,却不料很多人围了上去。闲杂人等太多的话,会妨碍命中率,如果一招不能命中,就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所以梅若雪暂且忍了下来。这个时候她发现楚王与吴瞽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起了好奇之心,侧耳倾听。
吴瞽叠起两根手指,指着纸上的那个字问道:“后,皇后的后,这本来也不是什么不好的字眼,可是皇后她写的不是日子。明天就是立秋,那么今天就是夏天的最后一天,也就是说今天仍然算是在夏天。夏后夏后,夏朝的君主被称为后,皇后娘娘未来一定是主宰天下命运的人物。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性,她一身关系着三位天下最重要的男人,皇上,皇子,大将军。皇上是给予她尊贵身份的人,是她的天,不过皇上一旦归天,所有的目光便都要看她的眼色了。到时候天子姓黄还是姓杨,就全看她的意思了。皇子不得到她的支持,不一定能够登上皇位,大将军想要篡位,没有皇后的点头是不可能成功的,甚至到时候她要即位为皇帝,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所以说天下大势,全在此人身上。”
楚王听得直嘬牙花子,事情会有这么复杂吗?
吴瞽看出楚王心中的疑惑,便道:“后,既是天子的称呼,又是皇后的称呼,所以说当今的皇后要做武后还是吕后,全在一念之间。”
“那么,她会是武后呢,还是吕后呢?”
吴瞽没有直接作答,他用手指醮着杯子里的酒,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一个“后”字,随后在其中添了一竖,说道:“‘后’字加一竖,可以相似地看成是一个‘同’字,整齐划一谓之同,众口一词谓之同,同只能达到表面的统一,无法做到合衷共济,天人合一,所以当今的皇后,最多只能做垂帘听政的吕后,无法成为即位称帝的武后。而继位之君当然就是皇子,不可能是大将军,因为从皇后的角度来看,她是不可能舍弃皇太后的尊贵地位而去当一位公主的。”
楚王听着频频点头,后来的这层解释是他所可以理解的。这个人虽然号称楚狂,但其实对于天下的局势了如指掌,他对时局进行着鞭辟入里的分析,每一句话听起来都是合情合理,却以测字的手法说出来,便带上了一层神秘感。
那边厢,围观雪莲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皇帝、皇后和皇子。机会终于来了,梅若雪心中大喜,一扬手,那支梅花镖悄无声息地射了出去。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天策皇帝不经意间一转身,竟然避过了那支镖。那支镖没有射中皇帝,却射中了九江王所献的那盆花,刚才还怒放的雪莲花忽然之间掉落,只有一段花枝兀自在烈日下摇晃。人们都感到大煞风景,皇后更是心中忽忽不乐,因为她的名字中就有莲,这雪莲花在九江王所送礼物中的寓意就是指代皇后,雪莲花凋谢难道就意味着她命不久矣?
众位王公大臣见此情景无不动容,觉得这果然是不祥之兆,九江王更是伏在地上颤栗不已,自己送的礼物出了这样的纰漏,他当然是罪责难逃。就在此时,突然有人鼓掌大笑,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显得格外特立独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这个鼓掌而笑之人,却是一个年仅十七八岁的贵公子,身着华服,身份好像不是一般的高贵,此人正是秦王之子黄载兴。
吴瞽直视着这个人,瞳孔中好像放射着异样的光芒,实在看不出他是一个天生的失明者。梅若雪行刺失利,正在暗悔,看到黄载兴这副样子,心里更是不知所谓。
只见黄载兴来到那盆凋落的雪莲花面前,看了看落在地上的花朵,又看了看郁郁不乐的皇后,赞道:“古人有诗云:‘美人却扇坐,羞落庭下花’,先前我还未敢深信,以为所谓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是古人杜撰出来的东西。今日一见,这傲立冰山上的雪莲花在皇后娘娘绝世容光的逼视之下,居然自惭形秽,未枯自落,古人诚不我欺!”
众人绝没有人料到一个年轻的公子哥会在这种场合说出这样得体的话来,这样一来不但雪莲花无风自落的不吉之事被轻轻掩饰过去,而且又讨好了皇后,还使得九江王免于责罚。众人纷纷猜测此人是何方神圣,竟是如此有见地。
梅若雪眼力很好,她注意到黄载兴假意绊了一下,在不经意间把掉在地上的那枚飞镖捡了起来放到了袖筒里,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很明显他是在为她消灭罪证,因为她的那支镖上明显地有着自己在江湖上的独家标志,虽然查将起来他们也未必能奈自己何,但黄载兴此举的确是一片好意。
黄载昌突然叫道:“母后,你们看这花的断口,到现在还很整齐,好像是被刀剑什么的砍下来的。”
这一言惊醒了皇上和皇后,仔细一看,果然如此,那么很明显刚才是有人利用这个机会行刺圣驾。皇后便想吩咐大将军速招卫队来护驾,同时避免使场中的刺客逃脱,却被皇上止住了:“如此大张旗鼓地查,未必能查出结果来,同时又搅得大家不安。不如把此事先放过,咱们暗中加强戒备便罢。”
皇后见皇上这样说,也就不再提此事。只是这朵雪莲花果然是遭遇了暗器的行刺,这与自己遇刺无异,果然就像那个楚狂所说的,自己今天有斧质加身之祸,只是有赖于一张能言善辩的利口才算是由大凶变成了大吉之兆。皇后深具戒心地看了吴瞽一眼,发现他正用那双无神的眼睛注视着这边的情景。
吴瞽一见到黄载兴,就好像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人一样,就连楚王在旁边叫了他好多声也没有听到。楚王把他的衣袖一拉,才使得他的思绪由幻想回到现实。
“王爷有什么话说?”
楚王一皱眉头:“什么叫我有什么话说,我是让你把没有说完的话接着说下去。”
“哦,不知道刚才咱们说到哪里了?”
“哼,说到皇子即位了。”
吴瞽这才想起来,他又把写着“后”字的那张纸拿掉,露出了第三张,由皇子写的那个“黄”字。
“那么咱们就再来说说这个皇子。‘黄’本来也是一个好字,只不过他写得不好。王爷请看,这个字由他手下写出来,上边的‘草’字和‘一’字粗一看就是一个‘廿’字,‘廿’代表二十,下边是一个‘八’字,中间的‘由’竖不出头,正是一个‘田’字,三下合在一起,就是二十八亩田。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都是皇帝的,而这位皇子只有二十八亩土地,可见是福缘浅薄,山穷水尽,他的在位时间不会很长的。”
“那么是多长时间?”
“答案已经在这个字上面了。”
“二十八年?”
吴瞽笑道:“不不不,我朝历代皇帝没有一个在位时间超过二十八年的,如果他真能做二十八年的皇帝,也不能称其为福缘浅薄了。”
“不会只有二十八天吧?”
“在位二十八天的话,连年号都无法改元,又怎么能算是一朝天子呢?”
“这又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多长时间呢?”
吴瞽伸出三个手指,语气十分肯定地说:“不会超过三年,只有二十八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