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例,各诸侯王以及三公九卿各级有品级的朝臣官员依次序向皇后娘娘献寿礼,有当值太监唱道:“楚王向皇后娘娘进献寿礼!”
坐在最前座位上的一个须发花白却满面富贵之气的藩王站起来,躬身行礼:“外臣禀皇后娘娘,与往年不同,此次来京朝贺,臣带来了一件特殊的寿礼。这贺礼臣没有花费一文钱,但在某些方面来讲,又是无价之礼,臣想当众献出,见仁见智,请大家评判。”
杨皇后眉开眼笑,先赐平身,说道:“皇兄不必客气,皇兄贵为楚王,又居诸侯之长,所献之礼自是非同寻常,本宫定然笑纳。”
楚王转身向那肩舆上的一人指:“皇后请看,此人是我座上宾,天下有名的奇士,姓吴名瞽,字启明。此人身有异能,虽瞽而内视明,虽哑而百家言,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精,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无所不能。启明先生又极善算命,无论是相面、揣骨、测字无所不通,唯皇上皇后所命。”
什么!他会相面?梅若雪心中一动,这算命的虽然天生失明,居然有内视的本领,真是深不可测啊。想当初还以为他是一个真正的瞎子,看来自己兄弟三人都小看了此人,原来他是楚王的门客。刚才所有人都向帝后行礼,唯独此人大刺刺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众人看着那个叫吴瞽的人,纷纷猜测此人的来历。
杨皇后尚没说话,天策皇帝却先开口了:“皇兄既然说他什么都会,朕想试一试是否果如所言。不知是否可以给朕测一个字?”
吴瞽拱了拱手:“请皇上赏一个字。”
也不见他嘴唇在动,却清清楚楚地把话说明白了,难道此人会腹语之术?
天策皇帝写了一个字,命人送到他的案前。
“皇上想问的是什么?”
“朕的运势。”
吴瞽动也没动,沉默了一会儿,便道:“皇上要测的是一个‘皇’字。皇从白从王,白者空白,前所未有之意;王者君主,天下一人。皇上是从前所未有的千古一帝,自然是天生的贵命。”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皇帝知道作为臣下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敢说皇帝的休咎,自己那样问其实是强人所难,但又不甘心这样便算,于是便说:“先生不说也罢,不如就测一测朕的心事,你看如何?”
吴瞽心念一动,说:“请皇帝俯耳过来,臣要单独对皇上一个人说。”
吴瞽的话在别人听起来是过于狂妄,因为从来臣子有话要对皇上说只有自己趋近皇上,没有人敢叫皇上走到自己的面前听自己说的。不过天策皇帝念在他行动不便,也没有在意。只见吴瞽在皇帝的耳边耳语了一番,皇帝悚然动容,显然是被猜中了心事,随口问道:“先生真神人也。此事休咎如何?”吴瞽又耳语了两句,天策皇帝便随口道谢,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半晌无语。
当皇帝离开宝座来到吴瞽身边的时候,距离梅若雪这里已经很近了。梅若雪掌中扣了一只梅花镖,正预备打出去的时候,黄载兴眼尖,已经看到她微小的动作,不经意间站起身来,正好挡在了梅若雪和皇帝之间。梅若雪念在他是义弟,又曾经救自己一命,放弃了这次机会,眼睁睁看着皇帝回到了宝座上。
皇后效法皇帝,给了一个“后”字,亲自送了过来,向吴瞽求教今后的运势。
吴瞽心知这个人就是皇后,默算了片刻,拱了拱手对皇后说:“请皇后恕草民冒犯之罪,草民才敢直言。”
皇后心中一动,难道是什么凶兆不成?
“但说无妨。”
吴瞽用手把“后”字的右下角盖住,问道:“皇后请看此为何字?”
皇后看了半天,也没有想起哪本书上有这样一个字,摇头道:“本宫不知。”
“下面加上一竖再看呢?”
皇后按照他的意思一想,原来是一个“斤”字。
“不错,是一个‘斤’字,斤者,斧质也,斧质去掉斧柄是什么呢?就是暗器。皇后娘娘今天会斧质加身,有身中暗器之虞。”
梅若雪大吃一惊,连忙把手中的梅花镖收了起来。这老家伙是从什么地方看到自己手中的梅花镖的?竟然还事先说破,真乃神人也。此时宴会周围的卫队已经毫不犹豫地把吴瞽围来起来,原来是大将军在皇后发怒之前先已经忍不住了。梅若雪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黄载兴,黄载兴也吃惊地看着她,心说好险,幸亏暗中阻止了她的行动,否则今天哪里逃得了?
杨连城冷笑道:“哪里来的狂徒,居然敢诅咒当朝国母,我看今天会斧质加身的人是你!”
眼见只要杨连城手起一落,吴瞽转眼就会被斩为肉泥。楚王毕竟是王者之尊,久历世事,宦海浮沉,早己修成了一只老狐狸,见事不妙,便仰天长笑:“为将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吴先生号为楚狂,只不过是一介狂徒,大将军何必动怒呢?”
杨连城被楚王先捧了一下,又轻轻地刺了一下,一时不好发作。
“大将军退下!本宫已赦吴先生直言之罪,大将军兴师问罪何必太急呢?”
杨皇后拂袖挥退了卫队,大将军无言以对,只得讪讪地退了开去。
吴瞽一动不动,似乎对于刚才所发生的生死攸关的大事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就好像那个差点儿进了鬼门关的人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样。
“依照先生所言,此卦乃是凶兆,可有解救?”
吴瞽长吸了一口气,说道:“有解!从字面上看,此字上半部分是凶,下半部分则会转凶为吉。这是一个‘口’字,此字既可以理解为一个人,又可以说此人口才和应变能力极佳,皇后可凭此人转凶为吉。至于此人姓名,则天机不可泄露。”
杨皇后得了此言,将信将疑,不过已经吩咐大将军暗中加强了护卫,任他有何等武艺,也休想靠近自己一步。
面对发生的这一切,其它的王公大臣心中暗暗称奇:楚王今天送的果然是一份奇之又奇的大礼。而皇帝陛下的谨小慎微,皇后娘娘的宽容忍让,国舅大将军的专横跋扈都很值得玩味,看来国母寿诞虽然号称普天同庆,实则处处都充满了矛盾,而楚王所献的这份厚礼无疑是让这种矛盾更明晰一些而已。
吴瞽已经为帝后分别测了一字,自觉今天无事可做,准备向楚王交待一下,便可以告退了。正在此时,只听得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吴先生请了,求先生为我测上一字,如蒙指教,感激不尽。”
此人中气不足,听起来像是有病的样子,能在如此重要的场合紧随在皇帝和皇后之后向他讨教一字,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呢?
“阁下是……”
那人不答,而是笑道:“我的名字暂且先不告诉先生,还请先生测一测!”
吴瞽冷笑道:“原来是考教老夫来着,那就请阁下赐一个字吧!”
那人在纸上写了一个“黄”字,然后垂手站立,恭领吴瞽的赐教。吴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像要把他整个人看透一样,但其实谁都知道吴瞽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他的名字就是他现在最好的写照。那个人被吴瞽看得极为不自在,好像那双眼睛根本就完好无损一样,忍不住问道:“先生,您在测吗?”
“嗯!”
吴瞽应了一声,才说道:“小公子要测的是一个‘黄’字,黄可分为四个部分,我们不妨分开来解。‘黄’字最上边是一个‘草’字,草属木,东方甲乙木,小公子必是当世数一数二之人,既然不是皇帝,必是皇子。”
很多人惊呼出声:此人正是天策皇帝唯一的皇子黄载昌。这先生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竟然能从一个黄字推出测字者的身份,果然不愧被皇上称为神人,这份功力不是人人都有的。黄载昌先是一惊,既则以喜:“先生明鉴,本宫正是当今皇上的长子。我想问一下我的休咎以及皇朝的国运,请先生指点。”
“草,乃春天最早生长发芽的植物,生机盎然,殿下的运势极妙。‘草’字下面是个‘一’字,一者万物之始也,正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易》有云:大哉乾元,万物资始。我朝自太祖武皇帝开国以来,至今已历三帝,殿下又是将来继承天下的不二人选,承祖上的余业,发扬光大。‘一’字下面是一个‘由’字,‘由’的本义是指树木生新枝,也是生发的意思,象征着我朝国势欣欣向荣。最下面是一个‘八’字,八者,八方万国也,万国来朝,国运昌隆。殿下此字选得极妙,总而言之,有四句话赠与殿下。”
黄载昌躬身道:“请先生指教!”
吴瞽朗声说道:“甲乙为草,乾元为号;枯木逢春,八方来朝。”
黄载昌悚然动容,吴先生这几句话,分明是在给他的平生作偈,甚至极有可能已经泄露了若干天机。黄载昌破例向吴瞽行子侄之礼,以谢他指点迷津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