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伊人接到星空电话时不知所措,她都五天没起床了,忙爬起来拉开窗帘,顾不上收拾屋子,她先仔仔细细洗涮了一番,化了精致的淡妆,尽量保持当初的模样。刚才星空在电话里说:“我们谈谈吧。”语气很柔和,就像星野。他想了想,从衣柜里取出那条蓝色的裙子——她回星城时,丢掉了所有的衣服,只带了这件回来——这是当时她离开时穿的,也是星空为她挑的。她穿好后,打开房门时才发现错了时节,便又回去换了套蓝色的套装,但还是围上了那条纱巾。
海水与天空都清澈湛蓝,但海边的风很凉,海岸上已撤去了夏日里摆放的遮阳伞和桌椅,仅留下几套供郁闷的或者确实不冷的几个人或者流浪儿歇息、喝咖啡。
星空穿铅灰色长毛衫和牛仔裤,斜围着一条黑色的厚搭肩围巾,潮范儿十足。他选择了最靠近海的位置,他们当年就在这片区域陪冷伊人吹的生日蜡烛,不过星空不是因为这个,而仅仅是因为他真不冷(他是个感觉迟钝的人),而且这个地方有海风吹着,可以保持清醒,不至于让悲伤和怨恨泛滥。
当冷伊人怀着忐忑的心情慢慢靠近他的时候,他正在望着很远的海面发呆,左手端着咖啡杯,右手搅动着,杯面早已没有升腾的热气。冷伊人轻轻坐在她旁边时,他没有看一眼,只是叫了服务生。他让服务生端来一杯咖啡,里面加糖和牛奶,那是她喜欢的味道。
冷伊人有些局促,喝了一口服务生端上的咖啡,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流至泪腺,涌了出来,融化了一层薄冰,一些记忆浮出水面。当她在外工作一天回到家的时候,星空会跑过来接下她的包,然后给她冲一包咖啡,里面加糖和牛奶。
“为什么回来?”星空依然将目光投向很远的空无,那里除了海水,就是视力所及的海水的边界。
冷伊人手抖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星空,动着嘴唇却没发出声来,她总是这样。
“说说。”星空将视线收回来,看着面前那张成熟了许多却依然美丽的脸,那张脸上此刻有泪花,他递上一张纸巾,说:“怎么想的怎么说。”
冷伊人接过纸巾擦了擦泪痕,咬咬嘴唇,“我说我想你们了,你信吗?”
“还回去吗?”
冷伊人低头不语,不是不说,不知道如何开口,难道她跟恨自己的儿子说她还想回到那个家庭中去吗?当她满怀思念的回来时,就已经发现完全错了,和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不光是星空的阻碍,她自己也完全开不了这个口。
“我放不下你们。”她说道。
星空又将视线回归到无边无际的空无,说实话,尽管做了充分的准备,他还是不习惯看她那张脸,尽管曾经那张脸看起来那么舒服。
“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您也看到了,爸爸,小秋和我过的很好。”
“小空,你真的就这么讨厌妈妈吗?为什么?我是妈妈呀。”冷伊人声音有些颤抖。
星空懊恼了,虽然不动声色。他有一股站起来指着她的鼻梁质问她的冲动,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但他忍耐住了,已经发生了,已经过去了,提这些有用吗?再说他也不愿再回忆,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快乐。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平淡地说道。
“可我是妈妈呀。”她再一次强调,仿佛她认为星空失忆了一样。
星空被惹怒了,抬起手臂狠狠盖在桌子上,站起来。海风吹得遮阳大伞呼啦啦作响,他的围巾被吹起,肩部线条突兀的显露出来。衣衫太宽大了,而且是身形太过清瘦,掩盖他胸脯的剧烈起伏,他咽了口怒气,说:“我今天请你来就是要请求您,不要再打扰我们了,星城不大,您最好离开,好吗?您很有才华,在哪都可以生存,可我们不可以,这里是我们的家,您明白吗?”
冷伊人还幻想着星空接受她,得到的答案却是自己深爱的小儿子彻底抛弃了她。
她回到家,把包一撂,摘下围巾揉成一团想扔又没扔出去,无力的放在身边,倒在沙发上几个小时没动弹。最后,心里的痛、渴望和思念连带着身体,挣扎着起来后,干脆把窗帘拉上,顺手拎一瓶红酒,像得了重病一样强打着精神挨到床边,红酒放在床头,头朝下栽倒下去,有一种欲死的感觉。
冷伊人走后,星空喝下一杯咖啡,又点了一杯。天渐渐转为多云,清澈的湛蓝色变为整个空间的银灰色。硕大的海滩上只有星空,他望着远方,将孤寂的背影停留在煞有凉意的海风深处,像一尊蜡像,有动作,却是静止的,偶尔动一动,那是在搅拌咖啡,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静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良久,引得服务生不禁猜测,“这个男孩自闭吗?”...他们猜不到的是星空一天没进食了。
星空就这样用广阔的海岸为背景以一幅肖像的姿态一直到天黑。他将又一杯咖啡喝下去后,终于抬离脚步,离开海岸,拐个弯登上石梯一直走向观星台深处,在迷迭香处坐下来,继续孤寂。他错过了鲜花盛开的香,此刻花正在凋零。
面向海即崖边的方向,迷迭香的枝桠被剪了去,托星空的福,这株迷迭香只有三分之一有簇拥的侧枝。星空坐下来,被迷迭香包了进去。他靠在树上,左腿伸直,右腿撑起,右手臂搭在右膝盖上,头微微上仰,用他惯有的姿态诠释着什么是落寞。天际没有星星,除了多云的天气,还因为阳光的残留的蛛丝马迹,惹得孱弱的星光表露不出半点痕迹。但实际上他们只是将自己隐藏了,因为它们是宇宙深处成千上万个太阳,它们生生不息,星空很想知道它们的故事,那些故事一定比想象的悲壮的多。
坐着坐着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阵阵凉意,一个激灵醒过来,看着黑暗的空无,忽然感到心很痛很痛,痛到想流泪。他试着圈起双腿,由双臂紧抱着,想用膝盖的压力减轻心脏的疼痛,可是却越来越痛,痛到哆嗦,甚至可以听见它剧烈的抖动。他拨了忻州和的电话,可是接通后他又挂断了,或许过一会儿就好了吧。
忻州和回拨这个莫名奇怪的电话,却没人接,再打了遍无人接听的电话之后,他想了想,确定了那家伙的现在这个时间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