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剑离开后,剩下主仆两人有一段对话。
“李永才人呢?”严承轩问。
“完全在咱们的掌控中。”
“不要跟得太紧,让他好好地自由活动,这样才能随时掌握一些意外情报。”
“是的,少爷。”银叔有点犹豫,最后还是说出来,“少爷,把郭德业交给何剑我能想通,但是李永才,那是唯一可以制衡何剑的棋子,你为什么要答应他呢?”
“银叔,你错了,如果何剑遵守承诺,那么李永才必定是要死的,谁动手不都一样,要是何剑胆敢自毁约定,那李永才留着用处也不大,况且李永才他也活得够久了。”
“少爷是觉得何剑不会毁约?”
“不,相反,他一定会。”
“为什么?”
“你想想,他费了那么多精力,无非要做到独揽郭家,差点他都成功了,这下要不是被咱们威胁,他会答应自己动手吗?他这只是权宜之策。”
“那到时候咱们还是留着李永才做防备之用吧。”银叔提议。
“为什么?”轮到严承轩不解。
“少爷难道不觉得何剑足有除掉李永才的能力吗?他为什么不亲自动手?”银叔一语惊醒梦中人。
严承轩恍然大悟,“哦”了一声,然后看向窗外。
今夜看似风平浪静,天空上布满闪闪发亮的星星,注定明天是个大晴天。
可谁能保证呢?
毕竟没有人能预想到明天的上海滩是又怎样一番景象,通常暴风雨来临前都会格外宁静。
翌日早晨,上海街头卖报童在大喊:“号外!号外!昨夜流氓大亨郭世昌猝死家中!”
稚嫩的童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街上行人都不相信,都抢过报纸看了才瞪大双眼,然后有人说“死了好,早该死了”,有人说“怎么这么突然就死了”,也有人说“看来流氓命都不长,看,一代大亨就这么死了”,还有人说“这种人早死中国人早安宁”,更加有另一种烟土人群没说出的另一种担忧——郭世昌死了,还会有烟土卖吧?
总之,一下子,整个上海都被这则新闻炒得热了起来,黑白两道齐齐关注。关于郭世昌的死因也有众多揣测,郭家宣布猝死原因是旧病复发,至于什么旧病一复发就能要人命的,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吴公馆里,吴太太肥胖的身躯差点能跳两尺高。
“老吴!老吴!”吴太太边跑上楼边喊着。
一边的留声机在依依呀呀地唱着歌,吴威武一边跟着哼,一边梳洗,衣服都还没有换上。
“老吴!郭世昌死了!”吴太太一句话把正在刷牙的吴威武吓一跳,连嘴角边的牙膏都还没有抹去,就跑出来。
吴太太赶紧地把报纸递上去,“你看看,你看看!看看‘阿拉’有没有眼花?”
当然没有,白纸黑字那么清晰,写得那么工整,想看错都难。
“老吴,这郭世昌再老也没超六十,平时也没听说他有什么特大毛病,这怎么一下子说死就死拉?”吴太太小嘴,唇厚,擦了口红的嘴唇动起来特别有弹性,一张一合俨然在嚼什么东西一样。
吴威武认真地思索问题,压根儿就没留心吴太太在一旁唧唧喳喳地说什么。
“难道是他?”吴威武自言自语。
“谁阿?是谁阿?老吴?”吴太太听了又在不停地追问。
“先别问,我出去一趟。”
“诶!你答应今天跟‘阿拉’去做衣服的……”
任凭吴太太在扯着嗓子大喊,吴威武早就无影无踪了。
郭世昌的死在上海滩激起千层大浪,街头巷尾无人不在参与谈论这个问题。
巡捕房内夏文进一早就接到一份医生开具的证明,证明郭世昌死因,夹在证明,里面还有一张高额银票,用意很明显,让巡捕房止步。郭世昌怎么会无缘无故猝死?这里面一定有猫腻,他其实有怀疑过是严承轩所为,但银票出自郭家,他也没有办法。
在眼下的上海就是这样,世道荒凉,人命如草菅,没有人会太在意一个死人。
郭家一片寂然,郭大太太守在郭世昌身边一直哭一直哭,自己儿子刚失踪,丈夫又糊里糊涂地死了,她不是傻子,也知道当中有些蹊跷。
“大姐,你要照顾好身子。”二姨太美君上前安抚。
郭大太太一个转身,以瞬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赏了美君一个火辣辣的巴掌,“啪”的一声在肃静的灵堂显得格外清脆。
“老爷是怎么死的?!”她逼问美君。
美君低头不语,这个是她惯性反应。
硬要说大太太不够聪明,倒不如说是美君太过精明,一切都掩饰得天衣无缝,根本无从下手。
何剑见状,顾不得灵堂站满各个堂口的管事大人,便上前阻止,“大太太,请尊重一下老爷。”
大太太转头看着何剑,更加发怒,“何剑!你究竟什么意思!我骂一下这个贱人都不行吗?老爷是怎么死的,只有她最清楚,老爷死的时候她就在身边。”然后大太太又转向其他人,“各位,如今德业失踪,念在老爷生前待你们不薄,请你们让这个贱人给出一个交代,不能让老爷他就这么枉死。”
堂内没有人敢吱声。
何剑早就算好这个女人会乘机闹事,事前就跟旗下众多管事人打好招呼,说大太太情绪过于激动,可能会有说话偏激现象,一切要以医生鉴定为准。
“大太太,老爷是因为担心德业少爷,心脏难以承受负荷,才会一时提不上气来,就去了。”何剑说给在场的人听。
“不可能!老爷他不会为这点小事操心到猝死的!真相绝对不是这样,绝对不是。”大太太边大声嚷嚷着,又边留着眼泪,看起来有几分失控。
何剑知道这样子下去恐怕会惹人非议,于是他吩咐手下,“先扶大太太上去休息一下。”
以往郭老爷在世时,何剑就像现在一样都是可以发号施令的,这个惯例一直在郭老爷去世前都没有改变。于是,现在他的命令就是最高指令,其他人都会遵从。
待大太太被强行拉上楼以后,何剑这才开始宣布现阶段主要以处理老爷后事为先,寻找德业少爷也要同时进行,其余一切照旧运作。
然后,何剑还跪在郭世昌遗体前狠狠地狼哭了一番,边哭边倾述两人相遇之事,惹得听者泪流不止,大概何剑的文采都在这一刻倾囊相吐。
待人群散去,何剑才走到美君身边,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还疼吗?”
美君巧妙地躲过去,脸上泛起一个很凄凉的笑,“比起失去生命,这点疼算什么?”
“你在埋怨我吗?”何剑心疼地问。
美君摇摇头,“我埋怨我自己,何剑,你其实比我更会演戏,我太久没演了,都忘记戏是怎么演的了。”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何剑说,样子有点可怜。
“是吗?你确定不是为了你自己?”美君目光移向正在躺着的郭世昌。
她赶到房里时,被喂食了掺着不知名药物的烟土的他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他说了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就去了。她强忍住,力劝自己不要动容,可眼角还是不争气地流下一滴泪。她常常想,自己喜欢的还是何剑,但为什么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呢?为什么还是会为了郭世昌流泪呢?她知道了,他最后那句话打动了她,到底她还是会被打动,应该说女人都是这么轻易地就会被打动。
“美君……”
“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吧。”
何剑无言以对,心里堆积了怨气的他不忘记要再做一件事。
严宅内好像人、物、景好像都很和谐,实际上相处下来也很和谐,除去那些星星点点密密麻麻站岗的人外,倒也相当清静。说来奇怪,这些人在今天早晨被全散了一大半。
上图正纳闷,路过书房无意中听见严承敏姐弟的对话。
“承轩,郭世昌死了?”
是严承敏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的?”他不是已经吩咐过不让暂时不得让严家的女人看报纸吗?
“亦云跟我说的,难怪今天一早你就把守卫的撤掉。”
“就知道是他。”
“你别岔开话题,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杀的?”
“你问这个干嘛?”
“郭世昌才下了令要你命,现在他死了,你难道不知道郭世昌一死,全上海的人都会认为是你杀的吗?”
“他是猝死,并且已经得到他家医生的证实,再说了,就是我杀了他也没什么奇怪的,你担心什么?”
“承轩,你跟郭世昌不和,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就怕他死了你会惹麻烦上身你知道吗?不要告诉我夏家兄弟对你没有其它报复意图。”
“总不能我讨厌谁,那个人一死就要找上我吧。”
“我告诉你,夏家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是不是怀孕会使人有幻想症的?”
“你别瞎扯别的,我这个担心很实在,亦云也是这么说的。”
“那我就谢谢你们夫妻了,白太太。”
“承轩……”
“白太太,我觉得你应该休息了。”
……
上图只听到这里,便回房了。
原来真是发生了大事,郭世昌死了,换句话理解,整个上海滩即将可能就是严承轩的天下了。那她还逃去哪里?往哪里逃?刚刚在杏儿口中得到消息,婉玲姐和君涵哥都束手无策,想要离开必须要等待好时机。什么叫好时机?恐怕她永远都等不到他们所说的好时机了吧。
这个难道就是命吗?她把脸埋在双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