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
打上海开为商埠之后，华洋杂居，近年来流入上海的洋玩意更是越来越多，选择永远跟随潮流而行，而潮流那端明显就在洋玩意那里。太太、小姐们都去看电影，逛舞厅子去了，感觉尤其年轻一派对这种爱好热情高涨。京剧受欢迎程度似乎大不如从前，满堂虚座便能看出这一窘相。这也不能说京剧不景气，一些大户人家守旧派的老爷太太们还是爱听的，隔三差五也会请个堂会。这里说的只是年轻派，当然，也不是说大伙不爱听，可能迟一会等大伙厌倦了那个跳舞的洋玩意还是会回到戏剧园子来。但是，这段时间确实是园子低落期。因此，角落那头一对年轻男女便成了稀客。
男子身穿长袍，五官出色，只是身形偏瘦，戴着金边眼镜，文人气息十足。
女子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端庄地坐着，有一种很飘逸的气质，穿着黑色风衣，竖起的领子透露里旗袍是墨绿色，映衬着脖子的肌肤更为白皙，风衣比旗袍略短些许，隐约看见能旗袍摆边，下面露出一大截修长雪白的小腿，包裹在浅口蝴蝶结高跟鞋里的无疑是一双精致的美足。头上一顶粉色帽子没有遮住无暇精美的脸蛋，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小而高挺的鼻子、小小红唇。无疑，这是一张具有年代代表性的脸蛋。用文人的话是“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施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一点不为过。
就是经常看到不少名媛的倒茶小二瞧见这样一个美人也不由得闪了神，把茶倒得溢出，滚烫的茶水迅速从茶杯边缘流向小桌面，再由小桌面缓缓滴下底板，其中还溅下几滴反射到女子完美无暇的脚面上。
小二急忙道歉：“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自知地位卑微，小二连连鞠躬。干这个久了，摸到一条规律，通常这种小姐都不是普通人，小姐脾气很大，道歉不到位会惹到麻烦。更何况，连他自己都懊恼自己，好像毁坏了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女子小手白皙莹润，只见她优雅捧起茶杯，茶很满很热，奇怪她都没有溢出半滴茶水，她轻柔嘘吹两下再喝下，好似她就是仙女，那杯茶就这样被吹凉了。把茶杯放下，上图瞟见小二还站在侧边，还在维持弯腰姿势，便微启朱唇：“再倒一杯吧。”
小二立即明白，“是的，小姐。”
上图打开随身携带同帽子色系一套的手袋，拿出两个大洋，递到小二面前，“你的茶泡得好。”
小二吃惊地抬头，有点不可置信，可很快便收下，忙道谢。
小二离开后，上图不自觉泛起一记微笑，露出几颗雪白的贝齿，霎是迷人，一旁的张君涵就看傻了眼。上图并不留意张君涵的目光，戏台上穆桂英挂帅正演到高潮，她大呼“好”并举起白嫩双手鼓掌。
“君涵哥，你知道吗？这戏我打小就跟着父亲看了无数遍，现在还是那么爱看，你说我怎么就不腻呢。还记得咱们在北平读书的日子吗？我天天嚷嚷着要你和婉玲带我去看京剧。唉，那会儿在北平就这么点爱好了。你说这京剧其实在哪看他都是这个调，可在北平看，那味儿就是不一样，诶，君涵哥，你说这是为什么呀。”上图目光仍在戏台上。
张君涵走了神，没有听见上图的话。无论正面还是侧面，动态或者静态，她都是这么完美，纯净得就像个女神。
“君涵哥。”
仍得不到回应，上图忽然扭转头。
好在，张君涵来得及收回爱慕的眼神。
虽然有点尴尬，但张君涵很快能恢复状态，“那个……上图，你刚才说什么？”
“没事，想什么呢？想婉玲姐了吧。”上图也不介意他走神，特意取笑一下，“婉玲姐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在三天后。”
“真遗憾，这次没法见到她了。”
“准备几时启程回杭州？”
“明天。”
“为何不多呆几天？”
“家里有事，不能久待。”
上图大眼迅速扫过周围，声音压低，“东西已经到了，你按照以往的方式找到杨师傅就能拿到。”
“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别客气，你知道我一直都希望能帮到你们。”
“一路上没什么特殊情况吧。”
“一切还好。对了，你认识一个叫严承轩的人吗？”她当然不会想告诉他，这次差点就被警察厅逮住，私带西药，又是大批量，恐怕被逮住就出不来了。
“上海滩谁都知道这个名字，外面人评价‘唯利是图的笑面虎’。”
“但是有一点要承认，他很有经商头脑，才短短两年时间，他们家的生意自打他接手后明显翻了好几番，听说现在上海狠赚钱的行业无论黑还是白都有他的份。”
“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人？”
“君涵哥，喝茶。”她作出请的姿势。
张君涵赏脸，大喝一口，“这茶恐怕就是你家的西湖龙井吧。”
上图稍稍掩嘴微笑，“没趣，这你都猜到。”
“也只有你景上图家才有这么纯味的龙井。唉，真没想到，昔日的小女孩竟是块生意料子，上海滩这么快就有你的一片市场了。”张君涵由衷赞叹她的聪慧，回想当年上图只是一个女大学生，纯洁得像是不吃人间烟火，而今，已经会制造人间烟火。
“君涵哥，您过奖了。你问我为什么会问起严承轩，你看，凭我们得天独厚的好茶，你想如果我们景家这么好的茶能在上海找到一个有实力的代理商，那恐怕不止是一笔小财富。”
“你是说这就是你想找严承轩的原因？我想怕是很难，严承轩实力雄厚，旗下实业无数，哪个产值不是以暴利来计算，你这样的小生意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那倒不必太悲观，我也是一个商人，很清楚商人唯利是图的心态，他富有，但是他不会嫌大洋碍眼。”
张君涵点点头，表示尊重上图的意思。
“明天我送你。”他说。
“不用，火车站人多，危险，你保重就好。”
“好，你也是。”
“嗯，替我问候碗玲姐，说我很想她。”
“好。”
上图起身准备离开……
“上图，我……”张君涵欲言又止。
“嗯？”上图等待他的话。
“我……”喜欢你！他始终说不出来。
“君涵哥，你什么时候说话变得这么不利索了？”上图摇头笑笑，“行，下次你再告诉我。先回去吧，我们出来也都够久了。”
张君涵拾起情绪，道：“好。”便率先离开，选择后门。
就在上图走出梨园大门时，察觉背后有一个身影追随自己。于是，她假装没发现，淡定离开梨园，没有叫上黄包车，只是双手插袋，一人独自在大街上行走，并时刻留意身后那个死死跟进的人。对方有大把机会伤害她，可是不见有任何举动，因而她敢断定对方只是想掌握她的一些信息。就这样，走了很久，都没能甩掉跟踪的人。正当上图在思考时，大街上往前一转角处一间大型百货公司令上图急中生计，她快速转身溜进百货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