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代上海
在眼下四分五裂的中国,比起各地军阀混战,上海看起来算是太平的地方了,甚至璀璨得令人疑惑,中国怎么还能有这么一个小天堂。是的,上海就是一个仅存于乱世的繁华小角落,这里有装饰堂皇雅致的大房子、小洋楼,这里有灯红酒绿热闹的夜生活,这里有各式各样的进口商品,总之,这里有其它地方没有的浮华光景。
在上海,这个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间,很少人能记起国辱家荣,有些人甚至连自己的国籍都会忘记,常常在边缘上徘徊,时而能记起,时而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一辆正在行驶的进口黑色汽车里,一长相不凡的男子忽问:“松平,你会不会觉得上海能给人一种忘记的力量?”
“少爷,您也知道我书读得少。”松平不解。
是啊!无知者无罪!男子大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说:“早知道我那会儿也不读书了。”
松平更不解!
车子最终停在霞飞路一大宅子前,门口早停摆着十几辆汽车,看门的一看见是主人车子立即打开古色雕花大铁门。
豪宅占地面积过千坪,分主宅和两座别宅。主宅一共三层,一楼留一宴客厅和一会客厅,二楼是客房和小会客厅,三楼有主人房和书房,里面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都是精心妆点。尤其一楼装修极其奢华,全进口灯饰和家具,古董名画妆点,宅内灯火通明,金光灿灿,充分显示主人雄厚的财力和实力。
在上海能有如此实力的人并不多,严承轩便是其中一个。
“少爷,各方行号的负责人都到齐了。”老管家怀叔上前通报。
严承轩点点头,“好。”
会客厅内,天花一水晶大吊灯折射出耀眼光芒,酸枝大长方形桌边围坐满人。有西装笔挺的,有穿黑色长袍的,个个头发往后梳,层层蜡油被灯光映得亮晶晶,头顶苍蝇飞过都会落下。有人叼着烟斗,有人学着外国人品尝咖啡,其实也就只尝到丝丝苦味和焦味。
严承轩的出现使众人打起精神,腰身挺直了一下。
严承轩边往主座位走去,边说:“不好意思,要各位久等了,各位继续,不用拘束。怀叔,赶紧地让厨房上最好的糕点。”
“严少也就别客气了,糕点已经上了。”一穿长袍的说。
“这还不是最好的。你们不知道,我最近特地请了一名洋人糕点师傅,好让你们尝试一下洋人们吃的糕点。”严承轩给怀叔打了个眼色。
有人嘀咕:“这里每一份甜品的价钱放普通人家都能吃上十天了,还不是最好的?”
有人附和:“是啊!难不成那些洋人吃黄金当饭的?”
严承轩嘴角撩起笑意。
很快,一辆西式餐车推进客厅,餐车上摆满各种眼色鲜艳的糕点,发出阵阵香甜气,卖相极美,下人们把糕点端上桌上。
一大堆男人眼珠子一转不转地盯着糕点瞧。
“这是什么?怎么有个杨梅在上面?”
“你真是土包子!那个不是杨梅!是什么什么……”
“是樱桃拉!”
“对,就是,就是叫樱桃。”
“那个呢?那是什么,有个黑色牌子,上面有字呢,不过都是鸡肠,看不懂!”
“我猜那牌子上面就是那师傅的名字!”
“不会吧,还把名字写上去!这叫人怎么吃啊!”
……
严承轩静静地听着这些稀奇古怪的议论,终于出声:“我给大伙介绍一下!”他指着摆在中间的大盘子,上面有十几个淡黄的浅碗状的糕,“这个呢,叫做蛋挞。外面这层主要是面粉,里面那堆是鸡蛋黄。别看它小小一个,它的制作很讲究,功底浅一点弄得都不好吃。来,大家趁热尝一尝。”
一群男人听话地都拿起来尝试,赞不绝口。甚至有人撩起黄段子,“他娘的,这洋人的玩意就是不一样,有股骚味!特别骚!”
“什么骚?”
“奶骚啊!”
“哈哈哈!!”
……
严承轩也浅笑,继续介绍:“你们刚刚议论的,上面有一些樱桃的,洋人管它叫蛋糕。制作材料不外乎就是一些面粉、鸡蛋、白糖混一起,然后烘烤,熟了之后再在上面涂上这些五颜六色的奶油,然后用一些水果或者巧克力装饰,蛋糕上那块黑色牌子就是巧克力,可以吃的。”
“那上面写的什么字啊?”还是有人问。
“快乐!”严承轩翻译,“下次我一定会提醒那个师傅让他写中文。”
“他会写么?恐怕写这两字就要他一天时间了。”
“他必须得会写,因为他是为咱们做蛋糕。”严承轩意味深长地肯定。
“哦,蛋糕就这玩意,难怪我太太上次去完那什么‘萝卜太太’家回来老跟我说要吃什么蛋糕。”
“‘萝卜太太’?”严承轩疑问。
“哦,就是那个法租界的‘萝卜’的太太。诶!我也不记得是萝卜还是青菜。”
“哦。”严承轩点点头,原来“萝卜”是“罗伯森”。“各位尽管尝用,我叫厨房多备了些,等一下还可以带回家给各位嫂子尝试一下。”
“真是谢谢严少爷了。”方才说起“萝卜太太”的人说。
“不用。”严承轩深邃的眼光扫过长桌,在末处停留在一身穿西装男人身上稍久,才把眼神收回,“这次请各位一聚的用意很简单,就是想要告诉各位,我,严承轩,对你们的大力支持和倾心付出非常感激,有超一日也不会忘记这一切是如何得来,该给你们的我一定会给,可是希望每个人都要满足于眼前的,不然……老李!”严承轩突然喊出坐在末处那人的名字,吓得他刚好拿起蛋挞的手抖了抖,蛋挞又跌回镀金的盘子去了。
严承轩起身,悠扬举起步伐踱步到老李身边。看见严承轩的笑容,老李感觉手心都在出汗。
“严少爷,我……”老李坐着都不安稳。
正在吃东西的人也都停下来。
“哎呀!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老李。”严承轩单手倾斜身子与长桌前,一点不介意压坏上好的西装,眼睛望向雪白盘子里面剩下的一只蛋挞,眼睛眯起,“老李喜欢吃蛋挞吗?”
老李赔笑回答:“呵呵,是……是的。”
“可是蛋挞刚好每人一份的东西,不会有多,就算是多了,没有主人的允许也不许占为己有。”严承轩回头望着老李,老李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直到严承轩的目光转向众人。“是谁没有吃蛋挞?”
一长袍男人回答:“是我,严少爷,我闻不得骚味。”
“原来是银叔,好,没关系。那你同意让给老李吗?”
“可以。”银叔慷慨大方回答。
“好,现在主人同意了。”严承轩伸出长手,把蛋挞缓缓送到老李碟子里。
老李哪里敢不吃,眼下就算是砒霜他也得吃,只见他拿起蛋挞送进嘴里,突然,严承轩一举抢走碟子。
“严少爷……”
众人也糊涂了。
严承轩喊道:“来人!”
就在老李神色紧张,大伙以为会有什么发生时,严承轩突然转头吩咐道:“这个蛋挞凉了,不好吃。拿出去扔掉!我怎么会拿这种东西来给我兄弟吃呢。吩咐下去,叫那个洋师傅马上重新做一打新鲜的,让老李带回家去吃。”
佣人上前接过碟子:“是的,严少爷。”
“呵……呵呵……”老李干笑,他想说那个蛋挞其实还有点余温,可是他不敢说。
现场又恢复没事般谈笑风生,只有老李一个人感觉在地狱走一回,不止手心,连脚板底都出汗了。
“严少爷,郭世昌下面的堂口最近很活跃,听说他们也积极争取与阎将军联系,还送了一批货给阎将军,看来绝非是攀攀交情这般简单,怕是想找一靠山,好在上海夺一地位……”
“银叔!来,刚刚您没有吃蛋挞,这蛋糕您一定要吃。”严承轩打断银叔的话,把自己面前的蛋糕推到银叔面前。“这上海滩呢,不号定是谁的,人人都有资格在这片土地努力争取。咱们总不能因为揣测别人有这个心就千万百计要阻挠人家,这不公平。假如他郭世昌能有这个本事,上海滩便叫他拿去就是。”
严承轩一直面带笑容说完这番话,教人摸不透他内心所想。能肯定的是,上海滩绝没有在世菩萨,而严承轩也绝非等闲之辈。他这样说反而让人觉得害怕,老觉得风雨欲来前的平静征兆。
公平!在上海滩从来就没有这个词存在过,由严承轩口里说出来更加讽刺。
郭世昌派在上海是属于老一派力量,本来上海滩是他们的,他们都见不得严承轩年纪轻轻坐上“上海大亨”的宝座。在严承轩没有涉足之前,各大堂口商行都是归他们所有,而今严承轩渐得人心,堂口归属名存实亡,超过一半已归顺严派。眼下严派人强马壮,老派肯定不敢轻举妄动,彼此间虽不起明火,暗火早已涌动,属于一轮上海滩王者争霸战也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