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我一会儿子,忽然道:“你哥哥出门修行去了。她不知,在寺门外,守了一夜。”
“真是无情呢。”我微微眯起眼睛,昨夜有些缺觉,想补上。
“你的景宁,她不知道在哪里。”
我又睁开了眼睛,眉头渐渐蹙紧,又缓慢舒开。各自有各自的缘分,她,许是自己走了。
“公子昨夜定没有歇息好。”
他走到绘着墨兰的帷屏下,唤了几个宫娥为他换衣,我斜躺着的榻刚好是可以看见的角度。有些羞赧,我穿上了金缕鞋,装作不经意般想要开溜,忽然听见一声温温柔的呼唤:“爱妃莫走,来为我绾衣带。”几个女官低头恭谨地候在门边,闻言眉色间都是欣喜之意。
我想破脑袋也没办法不答一句是。
踟蹰间,有女官通报,说是新来的小妃来见过姐姐。我如得大赦。
立瑶阶,等着那个说要唤我姐姐的女子。廊下碎花翻飞,暖香迷离,壶鸢踩着青石砖一步三摇在一众女官的服侍下向我走来。她是用心妆点过的。一身美服,衬得腰身笔挺,细纱半遮半掩着酥软的胸脯,长长的华美裙裾拖在地上也毫不怜惜,缠臂金在浑圆的胳膊上熠熠闪光,吃足了粉的面颊柔腻如雪。云髻高盘,却并没有越矩乱插金饰,表示谦恭的只有一朵鲜花,蝉鬓抿的一丝不苟。
我比起她就逊色多了,本就睡意浓浓,此时只随意一个流云髻,素面朝天,简单的纱衣,上面还浸着薄薄的一层汗。
长公子此时刚好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个宫娥还跟在他身后束着汗巾。
“瞧瞧,听说美人来了,连衣服都没穿好就出来了。”我不咸不淡地倚在廊柱上说着他。
他轻轻一瞥我。
壶鸢跪了下来,展开长长的袍袖中规中矩地向我行了个礼。这个叩拜礼,我随她学了不下数十遍,当真用心地做,挺胸收腹累人得紧,我也自然知道许多偷工减料的办法,所以壶鸢此礼,到位的让我十分感动。
略略扭头:“瞧瞧,人家寻郎君上门了,你还不随了她回去。”
左右一睨,交代着女官:“公子累了,扶他去壶鸢处休息。”一径进了寝殿,把追在身后的目光甩了一边。
这般故意疏远她,只希望以后她再也不要寻上门了。
一只雪白肥硕的鸽子拍着青碧色的窗纱,我打开窗格子,把它捧了下来,它的脚踝处捆着一根竹管,我打开来,只看到上面母亲寥落的字迹。
燕弦歌郡主。
身后忽然有些温暖的气息,知是他寻了来,回眸,在他的审视下把纸条握紧手心。
他长长的睫毛是巨大的阴影,唇角的笑容依然是漂亮的弧线。
“爱妃在与情郎私通书信么?”
“只是女儿家的小秘密,不能告诉别人的。”
他举止雍容,擒了鸽子,把我逼进死角。雪白的鸽子在他修长的五指之间不惊不慌,轻声叫着。
我伸出一根指,同时在心里慢慢揣度着他的心思,揉开他的眉。
“郎君,你总是笑啊笑,真的有那么多开心的事情么?可是这眉毛,为什么总是皱着呢?他们说眉开的人才是真正无忧的。”
壶鸢忽然出现在殿门处,帷幔飘拂,在他背对着的时候,她的愠怒才肆无忌惮地爬上面来。
恍然一笑,她果真是这样。
“鸽子还我。”我一把夺过鸽子,走到壶鸢身旁,扔向蔚蓝色的天空。
“我出不去了,你还想困住这鸽子么?”有些负气地对他说。
“壶鸢不知,姐姐与公子,竟是这般恩爱。”壶鸢已经恢复了温婉的表情。
我看着天空,忽然想到她景宁既然是燕国的弦歌公主,为何会来到这里。只是如他们说的一个细作,何苦这么大的身份。
那可是燕国第一美女弦歌公主,万千宠爱,是什么力量让她只身一人蛰伏潜入这大梁宫廷?
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是从不对我说谎的。但是她也是慎言行的。她不愿说的,任是我,也无法多问出来半句。
“公子,公主回宫了么?”
“她还在寺里。”
还在等啊。哥哥前几日还与我见面,如果有出远门修行的意思,怎的会不告诉我。难不成他还在寺里,躲着这桩烂桃花。
“我累了,想歇下了。”只低低一句,扫了眼壶鸢,知道她听不懂,又补上一句,“你下去吧,我是爱清静的,以后你能不来,就不要来了。”
壶鸢脸煞白。我撵人撵得痛快,顺带连公子也瞟了一眼。
壶鸢脸白了又青,有些僵硬:“妾还有其他地方没有去见过,也告辞了。”
面子上的功夫,她还是不懂得做的。我回眸,送了她一个在铜镜里反复练习了几百遍的笑容。
若是她在回话时有这样的笑容,就不会这么招人厌烦了。这是我见如烟妃子常挂着的笑容。
说她,其实我不是也是任性的么。
不经意间对上了长公子清澈的眸子,笑意阑珊,心里暗忖,最近他总腻在我这里,我难免不成为众矢之的,是该想个法子疏远他了。
当务之急是去净影寺一趟。
我走进屋里,他一步不离地跟在我的身后。我有些失了方寸。怎的就真不走了。真是烦死了。
对着铜镜,解开头发,一下下用劲儿地梳着,也不说话,希望他感觉到气氛尴尬,赶快走了。
“我有这么招人烦么?”他又一次问我。
何止是招人烦。我侧过身子,背对着他。他倒来了兴致,从我手里抽了梳子:“鸽子任你放了,女人任你撵了,你对我就不心存一丝感激。真是和你哥哥般是个薄情的人啊。”
我翻着奁匣,仍然不看他。
他硬生生掰过我的脸,我愤怒地看着他。
“让我再看看你的笑容,刚才你做给壶鸢看的笑容。”
他依然挂着那样温暖的笑意,我心里一动,这样的笑,也是对着铜镜练了一遍又一遍,硬生生让肉‘体记住了的神情么。
索性嫣然一笑,一个是倾城笑颜,一个是温润如玉,两相映照,竟有丝丝寒意流过。
我掌不住这怪异的气氛,别过头:“你确定我哥哥不在净影寺么?前段时间,我哥哥并未对我说他要出去游历。”
“桂梧领兵把整个寺院都翻了过来,也没见到你哥哥。”
“哥哥断不是临阵脱逃的人。”我手指轻轻抠着镜台,“这其中一定有蹊跷,而且,我总觉得和景宁脱不了关系。”
我忽然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带我去看看吧,我一定要去看看。我有种不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