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地看着他的表情,他猛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心里一惊,低头装作整理衣袖。
他一直柔柔笑着的唇角,这次,僵硬了些。他慢慢松开了我的手,转头对身旁的女官道:“夜里凉,好生照顾妃子。”
我来回看着,景宁呢?又伸手想要叫他,他却一挥衣袖,略带疲惫地说:“有什么事情,回宫再说。”
他,自是看不见一个小小的女官失踪的。我心急如焚,却不知该怎么讲。匆匆回了宫,我研墨写了封信,求母亲寻找景宁下落,信写好后又有些想笑,母亲去哪里找人呢。握着信笺的手无力搭在裙子上,落落看着雕花窗棂外的月色。
不知哥哥那里,又是怎样面对夜间奔来寻着自己的公主。以哥哥从来不说一个不字的脾气,我想,看着一个满面泪水的佳人,他也许是会动摇几分的吧。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恍惚间,听到这样一句话。我有些诧然,回首,看到长公子气度雍容。站在冰凉的殿中。月色稀寒的披在身上,唇角惯常的浅弧不见了,他的眼神中,竟然有莫可名状的怜惜。
短暂的沉默,我眼睛看着青石板,声音轻好道:“有劳公子牵念,妾,很感动。”
他的眼光流转过我的发髻,我的裙衫,最后,定定停在我交叠在裙子上的手上,我手里,仍然握着那封信。
他忽然叹声:“我,误了你。”
抬头看着长公子,这一次,是长久的无言。再低下头,面颊上有了些红潮。
他是好看的,身份尊贵,其实,做夫君也是极好的人。下齿咬着唇,有些用力。可是,他毕竟不是普通人啊,现在他的小妃和庇护下的女子,便已经快上百了吧。若是许了他,这一生便再也清闲不下来了。
“走吧……原本,就是决定今日放你走的。”他忽然道,大敞了殿门,“走吧,小姑娘,这一生也不要再回来。”
扶了桌角,站起身子,看了看门,又看了看他。他原本,就是决定放我走的?对呵,今天是他的婚期,今天一过,自己便再也不会成为与桃扇公主共侍一夫的人。只可惜,他最疼爱的妹妹,却在新婚之夜不见了,被我替了下来。事与愿违。
他在喜房问也不问桃扇公主,是猜到自己妹妹主动逃婚的么。
他,也是可怜的人啊。
人总是自私的,我亦然,他愿意放我走,定是一言九鼎,我出了这殿门就与他,与这宫殿再无瓜葛。
但是出了这门,我又能去哪里呢?
找我母亲么。寻了母亲又能怎样,一个从宫里出来的小妃,难不成还要奢望和常人一般嫁了人,相夫教子么。即使是庵里,也因为了那个不堪的诗文候教的女子,回不去了。
我迈出一半的步子,又在裙子底,悄悄地收了回来。
他看我立在瑶阶上不动,又问道:“怎么不走?”
我回身,一步步走进内殿,回眸。
“你已经是我的夫君了。”我幽幽叹道。留下了那未曾说出口的另外半句话,我出不去了。
他清俊的面容微微冷哼了一声,长风灌入大殿,直吹得他衣带飘飞。
“你可知,今天是谁把我绑进洞房的?”
“谁?”
“我不知,我只知道,绑我的,是府里的丫头们。丞相家的人不会这么做,那些女孩子只可能是公主新带去府里的吧。”
“是这样么。”
这些,如果我不愿意说,有他在,自然不会有人来问。
“妾累了,”我又看了看手中的信,低声求他,“我有个女官,叫做景宁,是与我一同被劫下的,公子,你也救救他吧。”
“景宁?”公子许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看着我,目光很明了,他记下了。
我微微一赧,扭头提着裙子进了内殿。
他不曾跟来。
这一夜,我过得辗转反侧。天明后,守在门外的依然是那些个赐药的人,没了景宁的药茶,我看着那药很斟酌。那几个女官的目光逼得紧,就只差出言责备我了。正在这时,公子一脸疲惫走了进来,一身白衣沾了些灰尘,看我手里端着那药,凤眸一转,目光扫到那几个女官身上。
“赐给我妃子的药,若是有毒怎么办?”
女官一脸窘态:“皇后娘娘赐的药,怎么可能有毒。”
“皇后自然不会下毒,就怕你们这些个下人。”公子盯着其中一个摸样姣好的女官,“什么都有可能,你说呢。”
那女官当时就双颊泛红,糯软的回答:“怎么会……”
“万一你们下毒怎么办?”长公子浪荡不羁的用一根手指挑着我的下巴,“我妃子生的那么漂亮,要是倒在榻上了我可心疼。“
她羞愤地看了我一眼:“奴婢不曾动过白妃娘娘的药。”
“你喝喝试试……”
一句话下来,那女官一张脸已经煞白。
“以后,每日药备下五碗,妃子挑其中一碗,剩下你们每个女官都要陪着我的妃子喝,我才可以略略安下心来。”
一句话,拉下来几个陪葬者。
我静静看着,略略回过头,对自己身边伺候的女官小声交代:“去,按照你景宁姐姐的法子给我弄些药茶。”
几个女官此时都是赴死的表情,我暗暗可笑。药茶很快就奉来了。我大方道:“就算了吧,这药,我喝了就是,又不是第一次喝。”
一口吞下了药,又端起药茶,一气喝下。
微微一敛裙:“妾谢过公子了。”
几个女官个个欢喜的好像得了大赦。
“不可,”长公子执意,“今日就算了,以后,定按照我的吩咐。否则,你们几个就不许再踏入函玉宫半步。”
一句话,那几个女官又如下了地狱般面色如土。
待他们退下后,我正要躺下歇息,见长公子忽然伸手拿过了那白玉茶碗,里面还有些剩下的药茶,我心道,果然是个聪明的人。
他回身想要让一个宫娥去医官那里验药,又怔了下,重新把白玉茶碗搁进托盘里,一挥袖子让她们退下了。
医官那里,向来是口风不严的,他知道了,皇后一定也会知道。
“爱妃,喝过药身子好些了么。”他的神态自若,闲闲问着我。
“口苦,谈什么好不好。”我歪在窗前榻上,阳光正好,暖暖晒着我的身子。
长公子摇着扇子坐在我的身旁,扇子是极好的檀香扇,上面用簪花格体写着一排小字,原是女子递给他的情物。
我心里一动,那字迹,怎的有些眼熟。
思来想去,到底不知道是谁写的,索性不再想了,翻了身子。闭上眼睛享受阳光,忽然又坐起来,伸手夺了长公子的扇子,仔细看看。
没错,是壶鸢的字迹。
“这是我新纳的小妃为我写的。爱妃若是喜欢,就留给你把玩吧。”
略略一笑,说是能回来,果然就回来了。抬眸看了看长公子:“你纳小妃,从来不问来人底细的么?”
“人家左丞相赔罪送我的,若是问底细,也不大好。”
原来是这样。
“得罪了你的小妃,就再送进来一个,这左丞相,还真是会做人。”我把扇子往地上一扔,算是给他点脸色看。
他竟然笑了:“爱妃莫不是吃醋了?”
我闻言,收了笑,淡淡看了他一眼,过了会儿,又问:“公主她,昨夜有音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