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阿哥身兼着警卫营地的工作,拔营在即,自然忙得焦头烂额,偶尔出现均是匆匆来去。他派给我的那个啰嗦宫女宁夜遭他指责之后,除去备膳、用膳、更衣等等,执意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当苏培盛说我梦魇缠身的传闻已传遍营内时,我方明白十三的安排不是单纯为了折磨我……
想听不想听的话持续地往耳里钻,俨然身处信息广播站!听说康熙已“出关”,听说八阿哥他们每日将调查的进程以密奏的方式向康熙汇报,听说事发当晚是大阿哥当值,却查出他擅离职守,听说帐外的侍卫被太子换成托合齐的亲卫……
视线抬离案面的宣纸,我淡声问:“为何会查到直郡王身上的?”宁夜一怔,停下手中的活计,她习惯自说自话,没想到我竟会出言,小心翼翼地说:“奴婢听说,有人曾远远地见到一队侍卫向一个往女眷营帐方向去的华服男子行礼,可是后来无论如何找不到那些侍卫,若不是了解侍卫分布的人,事后想灭口都找不到人……”
我眉尖微挑,“有人”是证言中最暧昧的词语,现代观念中的证据确凿,宫廷中根本不可能达成,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证,随时可能成为确实的定罪证据,是故到处都是冤案、无头公案!留芳于世的包公,后世的演绎变得侧重为推理,其实据史实的记载看来,他擅长的是审理案件,说白了,就是刑事逼供的手段!
我们要的,无非是一小部分的事实、加上情理上的推断、再加上许多的联想,得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结果,既无法定大阿哥和太子的罪,亦无法撇除他二人的嫌疑!我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看来八阿哥和十三阿哥都不遗余力,旋即暗暗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抄诗,一早想好不管,我似乎有自找麻烦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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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营行宫在史书上的记载并不多,与承德避暑山庄同样位于京城——木兰围场一线,建成于去年,接壤河北省最北面的木兰围场,康熙此行北上呼伦贝尔时亦曾小住。
我们一行人连同诸位蒙古王公于入秋时节回抵此地,未带出巡的皇子宗室也从京城赶来,预备一同参加木兰秋狝。
康熙离宫主持行围之前的例行阅兵,我遂信步四处游荡,一来今次较上次闲余,二来为防止看起来过得太滋润,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实在憋得慌!
行宫的东面依着莲花山而立,庭院、荷叶墙随山势筑成,覆着绿色琉璃瓦,典雅别致;山下有湖如镜,名为濯月,碧波荡漾,游鱼嬉戏于莲荷之间,情趣盎然;驳岸以不规则的山石堆叠,如同天然的岩壑,流水潺潺,跌宕其间,宛若鸣琴……
山坡上曾到此一游的齐贤亭取义“见贤思齐”,亭外苍松翠柏、虬枝九曲,登临揽胜,东方沃野平坦,西方宫中佳景尽收眼底!夕阳西坠,濯月湖晚霞映水,鹜飞鱼跃,风景如画,北地的壮丽气势、江南的妩媚风光浑然一体!
“你果然在这,怎么独自出门?”我侧回头,十三背手缓步而来,神情带着一丝疲倦和无奈,我微蹙起眉,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他凝视着我,说:“数日后的中秋晚宴时,皇阿玛会正式下旨替你指婚。”我心一定,笑着揶揄道:“娶我就让你这么痛苦?”
十三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都什么时候了!”坐到我身侧,目注着前方,叹道:“我原本托辞娶你是令你屡屡身陷险境!结果皇阿玛干脆让我尽早把你娶回去!真没想到,上次是你在这告诉我此事无法改变,今次换我来告诉你……”
我沉默不语,最终此事不论查出是太子抑或大阿哥所为,都不会改变康熙的初衷,是太子——太子需我佟佳氏制衡,是大阿哥——太子需我佟佳氏扶持!
十三唤道:“翎兮……”我淡淡截断道:“十三阿哥,你就当作是帮我吧,我不想长命百岁,亦不想英年早逝,我……害怕这个皇宫……”他所理解的我想离开与我的意义不同,虽是有一丁点危险,但可确保十三会答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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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晚宴设在濯月湖心的碧润轩中,七楹小楼掩映于岛上的苍松古柏之间,四周环水,相映成趣,湖中的菡萏依然亭亭玉立,四望皆成画景……
自船坞登而泛舟湖上,湖浸明月,风送荷香,沁人心脾,不远处康熙的御驾上传来“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之声,似是兴致高昂!我想着那船上的人儿,眼前的情景,忽地不再那般美轮美奂!
我待同行的女眷们下船后,淡淡吩咐道:“回去吧。”撑船的宫女没有异议,顺从地由来路返回。湖水轻叩着堤岸,波声汩汩,我东望湖山,不由神思恍惚,已经三个月未见……
这些日子虽然近在咫尺,彼此却未有照面的机会,我竟不知自己是失落居多还是庆幸居多!
宁夜以为我去赴宴,并不在房中,我颓然倚坐到窗前,仰首欣赏着当空皓月,脑中似想了很多,又似什么都没有想,空泛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动静,木木地回过头,门前四阿哥的身影,霎时令我红了眼眶!我近乎贪婪地望着他的眼角眉梢,未走近我身前,一股浓重的酒气已入侵鼻间,我缓缓站起身,专注地凝视着他阴沉晦涩的双眸,心下酸痛不已。
他侧身避开我的抚触,于我方才坐着的位置坐下,蹙起眉,揉着太阳穴。我心知他是喝多了,回到桌前为他斟茶,他抬眸看着我,一动不动,我柔声道:“酒后需多饮水。”
他接过抿了一口,望向我的眼神更是暗沉,哑声问:“你决定了?”我微叹一声,没有答话,伸手轻轻抚展他眉间,他深深看了我一会,揽住我的腰大力将我拉向他,下一瞬,我便跌坐在他怀里!
我撑住他胸口欲直起身,他有力的双臂却牢牢扣在我腰间,一抬头,便感觉到他带着酒意的气息喷在了脸上。我似乎亦醉了,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脸颊滚烫,撑在他胸前的双手微微颤抖,再施不出半分力,软软地靠在了他肩上。
他松开一只手,勾起我的下巴,我紧闭着双眼,感觉他被酒熨烫得灼热的唇重重碾上我的,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置身在他气息的紧紧包围下,不禁意乱情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