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勒马停到我身侧,收回一直落在太子背影上的视线,惊疑不定地瞪着我,沉声道:“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已经答应了!”我微微一笑,语气轻快地说:“好吧,那我不告诉你!”他一怔,气急败坏地道:“你疯了?!你知道太子想做什么……你知道,知道你还……”一时气结,再说不出话!
我含笑静静望着他,见状轻笑起来,将他的原话奉还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如此手足无措的样子!”十三双唇一抿,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无奈地叹道:“你到底为什么要答应?!”我嘴角一撇,因为谁利用谁还不知道呢!淡淡道:“下马走走吧!”
七月正是李子成熟的季节,粒粒紫中透亮,令人垂涎欲滴,我探手摘下一颗,掷入深约尺余的河水中,立时有一大群不辨名目的鱼围上来争食,乐不思蜀的模样。我拉着十三坐到河边的树荫下,望着丛丛苜蓿中的蝶飞蜂舞,蓦地心下好笑,与四阿哥从未有过这般闲适的约会,反倒和十三单独相处的机会更多,难怪会被凑作对……
我随口道:“太子并不会明着让我遭罪,你何必如此担心!”他不怕十三“变心”么!一如当初魏珠和舜安颜下毒一事,太子便如我所料的出言求情,只是事实上并不需要而已!
十三沉默片刻,道:“先不论你我的婚事结果如何,说穿了,你平平安安地待在皇阿玛身边伺候着才是我们最想要的境况,今次即使仅仅是惹起皇阿玛一丝一毫的怀疑,还怎么可能?!”
我一挑眉,道:“你未免过虑,我岂会为了成全太子罔顾自己!”十三凝视着我,道:“我怕你不是为了太子,而是为了四哥。”我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太子会有此决定是我一力引导的,自然早有定计!如同魔术师的心理暗示,一步一步精心布局,让你选中他给你的牌,还以为是自己的决定!
唐朝的武则天与李世民、李治父子之事不算确切,亦可加以联想,谁叫饶是我挖空心思,亦没想出任何可以借鉴的后妃私通皇子的确切史实!毕竟定当属于时人亟欲隐藏的宫闱密事,不足为外人道也!其间提及孝庄文皇后与多尔衮一事,实在是一步险棋!纵然我不知所谓的“太后下嫁”是否真有其事,自前朝顺治而下的避讳亦可见一斑……
我眯起眼,道:“于四贝勒而言,时机尚远远未到,此刻若直郡王单独获罪,他谈不上有多大的得益!”十三捕捉到我强调的字眼,蹙起眉,道:“你的意思是……”我勾起嘴角,语气平淡地说:“到最后,仅会有太子一人认为自己得益!”
————————————————————
大阿哥负责营地的警卫工作,巡视着、巡视着,偷偷溜进女眷的营帐私会婉愉具备着充分的条件!贵人的侍从规制是二仆二婢,亦算人多眼杂,若是借我的营帐,由于我时常要到御前伺候着,自是便利得多……
我本来是这么以为的!是故觉得我有可能犯上知情不报之罪,与十三一番详谈,方知太子是打算“诱使”大阿哥打我的主意,“不巧”睡在帐内的却是婉愉,黑灯瞎火,然后……
唯一没有差别的,是婉愉睡在主人不在的营帐里本身就不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我还要负责把她的宫女使开,加上行事选在半夜,亦不免惹起当事人对我的疑心!太子的本意是想借口我与十三幽会,以十三的立场自是百般不愿,我同样不觉得妥当!
我躺在床上不思动弹,瞪大眼望着天窗,太子昨日差十三来质问我为何不动手,天可怜见,我可是真的病!原本的风寒就尚未痊愈,经婉愉和太子的连番折腾,我才知道骑马是一件多么累人的事!
古医书上和康熙最器重的李太医都曾经提过,思虑太重,心血自然消耗得多,伤神且伤气。我不禁在想,耗费这样的心血换来的自由,我能享受多久?
近一年多以来,无论再苦口的药材、再恶心的补品——我甚至觉得燕窝恶心,遑论紫河车!年初落水令我元气大伤,王富送来滋补炖汤的次日,九阿哥秉着邀功的目的告知我那是人胞,矜贵无比,可补阴阳两虚,有反本还元之功云云,我当下就吐得一塌糊涂……此后统统照喝不误,可结果呢?!
我忍不住长叹一声,看来说什么也不能让九阿哥赖帐,至少我还得有养生的资本!若非得康熙时时赏赐,只怕我能把四阿哥吃穷,八阿哥他们倒还好,因为我有在还!
闻得帐帘掀动,我侧眼瞟去,婉愉轻移莲步坐到我身侧,问:“翎兮,你好些了么?”我心道见到你想好都很难!故作精神不济地半眯起眼,婉愉轻按住我的手,说:“待会我让皇上宣太医给你好好诊治诊治,当初我身子不爽时……”
我闭起眼,还指望着她知情识趣么?!真是熟悉的开场白,马上必然是转到康熙如何心急如焚、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了,既然送上门,择日不如撞日!
我强忍下额际的隐隐抽痛,用尽可能的柔弱姿态轻声道:“容贵人,若是你今晚不需侍寝,不如留在此陪我吧!”婉愉一怔,旋即柔声道:“好,生病的时候确是希望有人陪在身侧的,当初皇上九五之尊……”
我顿时欲哭无泪,当初、当初,当初我把你留在火海中该有多好!现在不过午后,我已经想趁早迷晕她了!我觑准真正的“喘息之机”,道:“容贵人,十三阿哥早先借走我一本书册,烦请你使人替我拿回来吧,一会你回去小憩时,我亦能翻阅一下!”宫女求见时需报上家门,十三自然能明白我的暗示!好在古代人生活无趣,大都有午睡的习惯,我还能得片刻宁静,争取恢复些精神……
————————————————————
就时机而言,下旬的夜晚最是利于宵小出没,入夜的天空不见丝毫月光……
我的营帐与宫妃不同,小了将近一半,是故不设有间隔的大屏风,自然没有宫女守夜的外间,我名正言顺地挥退宫女之后,方让婉愉喝下太子给的药,她立刻脚步虚浮,顷刻即人事不知,看来此药与当初太子赐给我酒中的是同一种!
我当然没有按照太子的吩咐去十三帐中,而是躲在靠女眷营帐群外侧的襄贵人宫女帐中,裹着带出来的绒毯抱膝坐在帐帘之后,自洞开的裂缝中往外窥视。周遭万籁俱寂,可惜今晚注定不可能是个平静的夜。不远处用以隔开帐群的篝火猛烈跳跃着,如同此刻各有所思的一人、两人、三人、四人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