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畅春园北上,沿途皆是郊野山区,遥遥望去,村落、麦田阡陌纵横,鸡犬相闻、农意盎然。一排排的篱笆上爬满蔓藤,红色的蔷薇在清风吹拂而过时,摇摆出点点幽情。
我坐于张三营行宫西坡顶的齐贤亭纳凉,远山含翠、绿水妩媚,不由心神俱醉。闻得踏草的窸窣声传来,我侧回头,嘴角隐隐的笑意在见到来人时顷刻散去,不止十三担心着娶我无法面对四阿哥,面对最易思及他的人,我何尝舒心?
十三拎着下摆坐到我身侧,轻叹道:“看来你的兴致不错,我原本还怕……翎兮,其实四哥……”我迫不及待地截断道:“铃兰的事,替我谢谢他。”我的声音意外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情绪在他始终未曾出现的时日里流失殆尽,其实这样很好,可明明理智是那么庆幸,为何自己没有比较快乐呢?
“我……”再迫不及待地转移话题,话到嘴边,更是难以启齿,我闭了闭眼,续道:“皇上指婚之事,已势在必行!”他愕然转向我,问:“为何会如此?”我长吁一口气,淡然道:“你该知道的,只要皇上存着心,迟早都是如此。”
他沉默半晌,凝视着我,说:“我早已表明心迹不愿意勉强于你,你不肯,皇阿玛亦不会执意勉强,莫非你……”我目注远方,淡声道:“今次茶点下毒一事,算起来,还是你们误导皇上认定你待我一往情深,我再推拒,就是不识抬举!我已回复皇上,‘若蒙十三阿哥不弃,奴婢愿意。’”
十三猛地攫住我的手臂,不掩怒气地斥道:“翎兮,你现在是拿自己的终生幸福跟四哥赌气么?!”我心里本就堵得慌,闻言冷笑一声,道:“十三阿哥,你太不了解我了!我从来就不是会赌气的人,我所有的决定,都是三思而后行!”嘴角一勾,语气森寒,道:“你不要忘了,当初向皇上提出你我两情相悦的人,可不是我!”
十三怔愣地望着我,手劲微松,问:“翎兮,你怎么了?”我摔开他的手,站起身,漠然道:“总而言之,此事就此决定!你娶我,皆大欢喜;不娶,就自己去向皇上交待!当然,你若抗旨不遵,加诸于我身上的耻辱,我可未必承受得住!”
十三的表情一时惊痛疑怒交集,我拂袖侧转身,背脊挺得笔直,感情终究是负累,我再担不起!身后的人默然不语,好半晌,方提步远去,我再抵受不住自心底泛起的刻骨寒意,猛地曲下膝,双手紧紧环住自己。深埋的一缕悲泣逸出喉间,忍了太过长久的热泪,再也抑不住奔腾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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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伦贝尔大草原风光旖旎,纵然无法观尽全貌,入眼的碧绿辽阔已令人襟怀大敞!草地上间中镶着一朵朵娇艳玲珑的小花,马蹄过处,随风轻摆摇曳,惹人无限怜爱,湛蓝的天空深邃苍茫,云彩低得似乎触手便可及!
呼吸吐纳间尽是青草泥土的清香,我顺势将连日来的悒郁一扫而空,天大地大,没有爱情,日子就不要过了么?我安新惠岂是耽于伤春悲秋之人!
康熙将营地建在距库楞湖约三十里外,出外的行宫营地不比宫内,茶、膳房合一,我因利乘便,一路而来,数度自制冰镇绿豆糯米汤去热,康熙听闻后,亦喜爱上这种食材简单、却采用新鲜制法的甜品,不同于他们仅仅煮上一刻,饮汤而不吃豆!
梁九功于出发时尚未痊愈,康熙此次遂令魏珠随行,某种程度上来说,魏珠可算达到了他的目的,我的甜品即是由他引荐给康熙的。我彼时并不明他的用意,若想故技重施,头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后来八阿哥告诉我,他欺骗魏珠与舜安颜说我将下毒的帐一同算在了三阿哥头上,既然已称得上有来有往,以我与八爷党的牵绊,彼此理该互相照应!
我当时嘴角一撇,问:“你不怕我趁着他们毫无戒心还以颜色么?”他但笑不语,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我不得不承认他的信心不是没有道理,我要扳倒舜安颜和魏珠,靠自己是相当难的,所能仰仗的不过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我若会告诉他们,一早就说了!当然,并不代表我会知难而退……
梁九功所中的毒是生草乌,传说东汉末年,华佗为关羽刮骨疗毒的事迹中,其毒即为乌头毒,他服用的绿豆、甘草加土茯苓据闻能解百毒,我计划毒杀婉愉,贸贸然动手绝非智者所为,可惜此时没有白老鼠给我实验用,魏珠即当仁不让地成为我的剂量衡量对象,反正他无论如何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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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伦贝尔草原是少数民族的摇篮,鲜卑人、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等,都是在这此度过他们历史上的青春时期。
我研好一泓浓墨,无奈地站在康熙身侧,暗自苦笑不已。下首除去带出巡的一、二、八、十三、十四、十五、十六阿哥,还有数位游牧民族的首领,一连串鸟语持续从在坐众人的口中冒出,听得我云里雾里!
我对少数民族素无研究,常识看来,他们说的该是蒙古语,首领们的装扮亦与影视剧中蒙古族的服饰大同小异,我不由庆幸自己是穿到仰慕汉族文化的康熙朝,若穿到元朝、初清,话都不会说!
太子宣读过不知所云的圣旨后,余人悉数散去。我掀帘而出时,十三正站在丈外,定定地注视着我,问:“你准备好跟我谈谈了么?”我垂落眼睑,默然跟上他的脚步,行至一处僻静之地。
十三停下身形,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四哥不来见你,是因为他的长子一直缠绵病榻,半个月前殇了。”我霍然抬眸,是了,孝敬宪皇后唯一的儿子弘晖是四十三年殇的,年仅八岁!我想起那个温和端庄的女子,不由心下恻然。
十三轻叹道:“其实,我也是传出讣闻才知道的。”我心中抽痛,四阿哥和我那么像,越是痛苦,越是习惯深埋心底,十三放缓语气说:“翎兮,我一直以为你不是那种追求风花雪月的女子,四哥他……”
我抬手阻止他的话,道:“十三阿哥,我说过,我不是赌气,我还说过不止一次,我不会嫁他,我会瞒你,但不会骗你!”不是情非得已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