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插手管了本不想管的事,我的安静日子即宣告结束,每逢香慧忙得焦头烂额之际,管事们便自觉地过来找我,问一些内务上的调配问题,只不过……
“格格,年底办货不易,我们需要提早置办囤积么?”这一类有技术含量的也就算了;“格格,今年各院还要预备多少条新棉被?”这种我也勉强可以忍;“格格,后苑晾晒的棉胎少了两条!您说会是谁偷的?”那我怎么会知道?!
随着越来越不可理喻的问题增加,小莲见我眉间越蹙越紧,笑道:“格格,您别生气了!”我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哂道:“我不是生气,我是烦躁!”小莲娇俏地说:“格格以前从不生气,得了病之后,生起气来好吓人呢!不过奴婢还是觉得高兴,这样就没有人敢欺负格格了!”
我默了会,问:“我不在府里时,你都做些什么?”小莲道:“在膳房打下手!”我摇了摇头,说:“这次我走,你往后就跟在我额娘身边吧。”小莲说:“格格不必担心奴婢,反正不用多久,奴婢就会到格格身边陪嫁的!”
我愣了愣,苦笑着摇了摇头,小莲焦急地说:“格格,您一定嫁得出去的!”我不禁噗哧笑出声,拍了拍她的脸蛋,问:“你会女红么?”小莲端详了一下我的脸色,颔首道:“会,格格想要什么?”
我道:“我想学些缝合。”挥手打断她的疑问,说:“去准备针线吧!还有,谁来都给我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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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会当日的申时,我就被接到了松华楼。我并未如约让香慧陪同,一则她没有时间;二则攘外必先安内,她不在府内立稳脚跟,出门徒遭闲言碎语,此时的她,还远远应付不来贵妇之间的应酬。
并非用膳的时刻,松华楼门庭寥落,我驾轻就熟地跨进京山阁,蓦地闻到一股熟悉的浓郁香气,侧过头,瞥见大门两侧分别瓶载一株盛放的素心腊梅,螺旋形的小花纯黄似蜜,零落地镶嵌在枯瘦的枝干上,孤高清傲,为奢华的会场平添了三分典雅,我心内暗赞,这宋礼越来越合我的脾胃了!
珠帘后,九阿哥正与担任司仪的宋礼作最后商议,我自发地坐下,问闲适地茗着茶的八阿哥道:“你怎么也这么早来?”八阿哥笑道:“闲来无事。”我耸了耸肩,将给秋容的回信探手放至九阿哥身前,见八阿哥若有所思地望着信封,想了会,问:“你想知道?”
他没答话,只是深深凝视着我,我抿嘴一笑,说:“只是松香加上朱砂而已!”他嘴角缓缓拉开一道弧度,侧回头继续茗茶,我道:“岳兴阿的事,多谢你了。”
他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会,啜饮一口,淡淡道:“我没来得及动手,只是拣了个现成。”我挑了挑眉,哦?他睨了我一眼,道:“我就事论事,而后请皇阿玛看在隆科多大人的面子上从轻发落,将岳兴阿杖责四十。”
我微微一笑,如此一来,康熙若嫌责罚不够,只会往上追加,岳兴阿仍是逃不过一顿板子,我在都统府里的日子,他就别想下床了!至于牧马的成批死去,应该是四阿哥做的手脚,他什么也不必说,八阿哥这顺水人情就做定了……
想来香慧对于岳兴阿其实仍存着一分惧意,是故对于我将其侍从规制减半撤换的决定表现得忧心忡忡,我此举的用意一是想挫挫他的锐气,一是杜绝他藉由身边的人搞小动作的机会!
至于他日后的反应,我固然有着不关本人事这种不负责任的心态,香慧却似乎明白得不够透彻,我二人与岳兴阿之间的梁子早就深结,不过往后只有香慧有资格执行家法,岳兴阿一日呆在府里,一日就得恭恭敬敬地叫她一声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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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抹了抹额头的汗,领着手捧托盘的传菜伙计回到京山阁,方才坐不住,去闲置中的膳房转了一圈,发觉除去味精是用高汤代替,此时的调味料与现代的并无太大差异,所有诡异味道的来源,是一种不明正体的酱。我遂小小地发挥了四菜一汤,想着将来回到畅春园,就再没机会用膳房了!
八阿哥笑着看我献宝似的将毫无卖相可言的菜肴端至他面前,在我热切的注视中,夹起一筷送入口中,眉间微蹙,旋即松开,细嚼慢咽半晌,我有些泄气地看着他放下筷子,叹道:“说实话吧,我受得住!”他微微一笑,柔声说:“很好吃。”我睨了他一眼,努了努嘴,真没可信度,好吃就吃一口!
他目光转向我身后,道:“十四弟来了。”我一愣,侧回头,入眼便是面色绷得紧紧的十四,无奈地暗叹一声,情知这误会是越结越深了!我也不是有意的,若不是都统府的膳房大婶仍当我是从前的那个佟佳.翎兮,慈蔼地“禁止”我进门,令我发作不得,我也不用莫名其妙为个男人洗手做羹汤!
我打了个哈哈,道:“你来得刚好,试试我的手艺吧!”他的视线在我脸上缓缓转了一圈,问:“你身上的伤好些了么?”我点了点头,道:“已经好了。”他默了会,说:“我刚从中央官署过来,还要回宫去接舒兰,她嚷着要参加呢!”我“嗯”了声,抿了抿唇,道:“路上小心。”
我苦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时移世易,彼此似是生分了许多,已然相顾无言!我颓然趴在案面上,喃喃问:“你怪我么?”八阿哥道:“不会,十四弟迟早会想通的,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嫁他,不是么?”我霍然抬起头,他知道?
他似是全然没察觉我的惊愕,径自拿起筷子为我夹菜,说:“翎兮,你平日吃得太少了!”我怔怔地望着他,他侧回头,下巴指了指我面前的碗,柔声道:“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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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大会一共有大大小小二十七家金铺参加,每家金铺出一套作品,包括簪、钗、步摇、花盛、钿、扁方、耳铛、项链、手环、指环等等。我本预想允诺展示的女子会是出自富贵人家的年轻妾室或者丫鬟,结果竟是清一色身份尊贵的格格小姐!我一片体贴提供的面纱,没有一个愿意取用!
初时,我尚以为她们是对自己的容貌极有自信,又并不介意抛头露面,毕竟虚荣之心人皆有之!直到我瞥见第四个途经我们这一列时眼内波光潋滟的女子,方醒悟到不是只有青楼女子才热爱攀龙附凤的!
我倾身察看九阿哥的表情,果不其然,又是一副三魂不见了七魄的模样!无奈地抚额长叹,八阿哥见状轻笑起来,说:“无妨,对于二层厢房的宾客来说,她们并不是可以任人采撷的身份。”我苦笑道:“只要大会不沦落成遴选女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压轴的是九阿哥一早内定的宝庆银楼的作品——玉蝶恋,固定发髻的扁方后以颤珠的工艺连接两片蝶翼状的银箔,隔远望去,便似一只银光灿灿的蝴蝶振翅欲飞;步摇的流苏以旋丝垂下,一步一流转;额前以固定在花钿上的银链悬着小巧的镂空白玉蝴蝶,配上我亲选模特的脱俗容颜,轻易惊艳全场!
舒兰小嘴微张,轻声叹道:“姐姐,好漂亮啊!”我淡淡一笑,揶揄道:“你喜欢?一会有扑买,让你夫君买给你就是了!”舒兰摇了摇头,说:“一定很昂贵!”我耸了耸肩,其实还好,据说只用了六两银子和几块剩余的玉料。
每位宾客入席之前都分到一枚木质的小挂牌用以投票,我、八、九、十、十四阿哥和舒兰自然一股脑地投了二十七号,在宋礼命人去收号牌的间隙,八阿哥问:“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我笑了笑,说:“没有,这是最公正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