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兴阿的房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伺候的丫鬟小厮们脚步匆匆,端着绷带、水盆出出入入。我刚踏进中庭,一个态度倨傲的小厮趋前拦住我,语气不善地说:“公子现在不便见客,格格请回。”
我一挑眉,看来我这格格的确是个软柿子,连岳兴阿身边的奴才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不愿与他计较,淡淡道:“让开。”他有些错愕,却仍是纹丝未动,小莲斥道:“格格叫你让开!你听不懂么?”我蹙着眉瞥了小莲一眼,狐假虎威可不是好习惯!
小莲凑到我耳边,气鼓鼓地低声告状说:“上次这家伙想欺侮奴婢,全靠格格护住,可是格格为此挨了家法呢!”我怒火轰地窜上,“家法”二字似乎成了我踩不得的痛脚!冷声道:“来人,此子以下犯上、尊卑不分,拉下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小厮不停挣扎,一面嚷道:“你敢!大公子醒过来不会放过你的!”我对其狗仗人势置若罔闻,径自登堂入室走到床畔,见岳兴阿昏迷不醒,口中梦呓般地逸出呼痛声,背臀皮开肉绽、血迹斑斑,悠闲地坐到桌边,问悉心替他处理伤口的小厮道:“怎么回事?”
小厮瞥了门外一眼,默了会,恭声答道:“大公子辖下的群牧司畜马大批死去,皇上治了大公子失察之罪,即日起降为主簿,并重责四十大板。”我愣了会,暗叹一声,八阿哥的人情债越欠越多,我怎么还?
大夫为岳兴阿诊过脉,开出两张药方,道:“公子的皮肉之伤并无大碍,但内腑受创,需卧床调养月余。这里有两张方子,公子近几日或有呕血的症状,先服此副,待呕血停止,再按照第二张方子所书,每日早晚各服药一次。”
我颔首接过药方,吩咐过下人去抓药,沉吟半晌,说:“大夫,我带你去帐房支银子吧。”
————————————————————
都统府的管家姓林,逢出府的时候见过两三面,是个胖墩墩的中年男子,印象中似是沉默寡言,此刻却正在帐房中侃侃而谈,道:“格格此言差矣,刘管事深受大人的信任,管理帐房十余年,一直兢兢业业,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岂能平白卸了差事?”
我视线转向站在长桌后的清雅儒生,他一脸坦然,道:“林兄,不必多言了,格格是主子,我们是奴才,奴才自然要听从主子吩咐,倘若格格有接替的人选,奴才交接一番即可卸任。”
我跨进门,他二人瞥见我,恭恭敬敬地打了个千,我吩咐刘管事给大夫支过银子,睨着眼底有些无措的香慧,道:“额娘,我有话跟你说,我们去内堂坐坐吧。”
————————————————————
香慧扭绞着手中的帕子,低垂螓首默而不语,我心叹连我都以为她一夜之间就脱胎换骨,心生戒慎,其实不说别的,单是主母的魄力就不是短时间之内能自己长出来的!
良久,香慧幽幽一叹,轻声说:“下人们暗地里都说我恃宠而骄、行事乖戾,为了掌权,不惜将所有效忠都统府的老人驱逐殆尽!”抬起眼,求取支持般望着我,道:“翎兮,你是知道的,额娘只是不想再重蹈覆辙……”
我思索了一会,走到门边,吩咐小莲通知林管家将府内的所有管事聚集过来盘查府务,回转座位后,道:“额娘,趁这几日,将大哥身边的所有下人撤换掉吧。”她虽不解我的举动,只问:“你大哥出了什么事?”
我淡淡叙述一遍,道:“已经赶出府的就算了,继续动摇人心对额娘没有好处,可以假借开源节流的名义,顺道将大哥原本四仆四婢的规制删减留半。”
香慧迟疑了一会,说:“翎兮,你知道的,府里管事的大都是嫡福晋和侧福晋的亲戚,从来不将我放在眼里,就算她们如今不在,也不会配合我的,何况你大哥怎么会乖乖让我动他身边的人?纵是如今行动不便,等他伤愈,只怕会闹个鸡犬不宁!”
我没有答话,端起杯子茗茶,不一会,林管家一行十余人已在厅外待命,我将林管家唤进来,着余人依次汇报自己的工作。
一座府邸上上下下的内务繁琐不已,包括膳房、采办、仓库、帐房、园艺、修缮等等,在他们眼里,香慧和我一窍不通,又处心积虑想赶走他们,是故个个含糊其辞、敷衍了事,我一面核对着手上的记录,一面听得心头冒火,心忖我的确想把他们赶得一个不剩!
我挥手打断仓库管事的长篇废话,问:“额娘,你核对过库存么?”她摇了摇头,说:“我本欲核对,但库存太多,有许多项目无从寻起,不得已搁置了。”我将书簿扔至面露得色的仓管身上,寒声道:“我给你三日时间,将所有库存分门别类存放、存档,倘若做不到,或者数目有出入,你不单止一文遣散费别想拿到,身家也要全数留下,因为你下半辈子会有免费的牢饭吃!听懂了么?”
他浑身一震,惊怒不已地瞪着我,我冷笑一声,道:“林管家,这位管事未来三日的行踪就交给你监督了!”林管家打千道:“奴才遵命!”
帐房刘管事的确帐目清晰、一丝不乱,开支旁以蝇头小楷注明何人、何时、何故,并印有画押。我颔首递回账簿,沉吟半晌,对有些战战兢兢的余人道:“从今日起,诸人皆需称我额娘为福晋。都统府里再没有嫡福晋和侧福晋,你们认清楚谁才是你们的主子!各善其事,那么彼此相安无事,”瞥了一眼仓库管事,续道:“若有人想浑水摸鱼,就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语落,大厅里静得落针可闻,我厉声斥道:“你们哑了?!”林管家开口道:“格格请放心,奴才一定会严加约束众人,尽心辅佐福晋!”众人这才齐声道:“奴才等定当尽心辅佐福晋!”
我“嗯”了声,放软声音说:“额娘主张的开源节流,其实也是为了你们,做得好,嘉奖自然不会少。刘管事,自下月起,林管家和你的月俸各加三成,园艺管事加一成。”
刘管事怔愣了会,打下千道:“奴才多谢格格!”我摆手制止另外二人的道谢,淡淡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我收回视线,见香慧一脸欲言又止,道:“刘管事其人细致诚恳,否则阿玛也不会将帐房交给他,林管家也是同样的道理,我赏的都是忠厚之人,其余虽是品性不佳,但称得上狡诈的,就只有那个仓库管事,过一阵等你找到合适的接替人选,再设法逐去他吧。
还有,额娘,你想要下人们服你,首先自己要相信你是他们的主子,你若在他们跟前唯唯诺诺、轻声细语,他们自是不会将你放在眼里!与人为善和说一不二是两件无关的事。”魄力很大一部分是取决于自信,我不知道香慧有多大的本事,守成却是绰绰有余,至少隆科多不必担心她把都统府败掉!
香慧柔柔一笑,说:“翎兮,你只在宫中一年,竟似长大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