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山阁二层的窗隔露台上缠上了大红色的帷幔,为防雨雪,四座楼的顶部仿照蒙古毡帐的穹顶合拢,悬灯百盏,鳞次栉比,掩去了自然的光线,却平添了场景的奢华。
我视线扫过,指着周遭的绣球,道:“把这些大红色的都换去,太过繁冗夺目了!素雅些,焦点才能放在场中。”宋礼颔首道:“格格说得是。”我这才问起:“九阿哥呢?”宋礼道:“九阿哥在东面的珠帘后,草民带格格过去。”
我“嗯”了声,边走边问:“厢房上的匾额出自宋先生的手笔?”四十个厢房每间面对园中的一面都悬有精致的匾额,以梅兰竹菊分别命名,宋礼微微一笑,说:“投帖与会的贵胄个个地位举足轻重,与其分主次座位,不如不分轩轾!”
我难掩赞赏地瞥了他一眼,笑道:“宋先生果然高才,难得的是行事如此得当。”宋礼谦逊了几句,行至坐在案前翻阅着计划书的九阿哥跟前,提出我方才的意见,九阿哥漫不经心地睨了我一眼,说:“那好吧。”
我道:“有关场景的布置就全权交给宋先生吧,以他的本事,必不会得失了你。”九阿哥侧目盯了我一会,“嗯”了声,说:“坐吧,彩排马上就要开始了。”宋礼离去命人给我打点膳食,九阿哥放下手中的计划书,道:“我想到你写的,在商场上,最重要的本事就是会‘看人’。”
我淡淡道:“这点想必难不倒你。”他默了会,笑道:“我本以为李连元是你事先安排好的,八哥却说你是在见到他之后才决定继续你的计划,想不到你看人的本事,竟比我当差多年、阅人无数练出来还要高段!”我笑了笑,没答话,心忖这“无数”中的男女比例是三对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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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阿哥挥了挥手,乐声随之响起,面前稀疏的珠帘被撩开,一行腰肢袅袅的女子踏着细碎的步子款款走入中园,按着路线绕了一圈之后,面朝四向、成围站定。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我张大了口,好半晌才拉回视线,只见九阿哥笑得合不拢嘴,双眼绽亮,感觉自己脑中某根理智的弦就要崩断!这与我想象的美人、珠宝相得益彰的画面天差地别!一个个轻纱薄衫、搔首弄姿,还有谁有心去看她们身上的首饰?!
我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吁出,唤道:“九阿哥。”无反应,继续:“九阿哥?”依旧无反应,“九阿哥!”他依依不舍地侧回头,脸上的笑容还未收起,道:“如何?这是我重金从漪玉院聘来的红牌姑娘,个个如花似玉吧?”说着生怕错过美景般急不可耐地继续观赏起来,园中的姑娘情知他身份尊贵,更是卯足了劲地抛媚眼。
我揉了揉发疼的额头,男人就是男人,再精明都没用!随手捞起杯子往外砸去,冷声斥道:“够了!”九阿哥这副嘴脸再让我看下去,什么计划都要抛诸脑后了!
乐声戛然而止,园中的女子吓了一跳,随即指指点点起来,其中一个娇笑道:“九阿哥,您夫人吃醋了呢!”九阿哥怫然看着我,闻言终于找回了三魂七魄,道:“你们先下去跟秦管家拿赏吧。”
唧唧喳喳的语声远去,我忍不住发作道:“这算什么?我要的是名副其实的珠宝设计大会,不是借着名头行酒池肉林的荒淫!”九阿哥蹙起眉,说:“你不是男人,你不懂!我朝规定官员不能嫖妓,是你说要“模特”展示设计、相得益彰的,如此行事,定然更能招揽达官贵人!”
我闭了闭眼,道:“九阿哥,我们是要做生意,一切以此为前提!的确,此举或许是非常吸引男子,但这么一来,旁人此后谈起你的大会,首先想到的是什么?会是珠宝、设计?!我早说过,大会的目的是为往后的设计人才招募铺路,才华洋溢的人有个通病,就是自命清高,这样的名声在外,他们还会来参加么?遑论比起达官贵人,女眷才是金铺更大的购买人群,若是有人携家带眷与会,她们会兴奋地替你四处宣传、好替每个人的丈夫招惹些狐狸精回来?”
九阿哥沉吟未语,我抿了抿唇,满心无奈地道:“等你赚到钱,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他斜睨了我一眼,说:“我是在想,她们的烟视媚行已是生存本能,根本难以约束,但其他女子不一定会愿意抛头露面。”
我蹙起眉,这倒是个现实问题,反观现代,许多女子以能够“抛头露面”为荣,不择手段、不惜代价,我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员……
我想了会,道:“这样吧,不是已有许多人投帖与会么?我们就回复说参选的首饰是如何如何的矜贵,只有他们的妻妾才有资格佩戴,我们诚意邀请她们以轻纱覆面,轮次上场展示。再送上些高帽,说她们与生俱来的高贵姿态、雍容气度等等,能与首饰互相彰显得如何如何……诸如此类的废话。”
九阿哥点了点头,笑道:“不错,说得我都有些心动,正切合了攀比的心思。”顿了会,说:“八哥前些日子提醒我,彩排一定要再让你看一遍,我现在才知是为何。”
我一挑眉,问:“你们早就看过了?”他略一颔首,道:“早就看过了。”我轻摇了摇头,哂道:“说明八贝勒不似某些人,一见美色就色授予魂。”他似笑非笑地说:“自古男子皆好色,不过八哥似乎更喜欢聪明的女子。”
我想起郭络罗氏,心忖八阿哥的胸襟的确超越了这时代的绝大多数人,其余诸人,例如面前的九阿哥,必是对女子的才智不以为然,若非我是在帮他,他接下去大概会说“女子聪明有何用”之类的谬论!
我重新拿了个杯子倒酒,随口问:“八贝勒呢?”他道:“当差。”我问:“你不用么,怎么整日都这么闲?”他笑道:“你没听过么?武库武库,又闲又富。”我了然地点了点头,他瞥了一眼守在西隅的侍卫,说:“额娘当家就是不同,出入阵仗大多了!”
我叹了一声,没说话,他掏出一个锦盒,道:“这是云南进贡的名贵伤药,用后连疤痕都不会有,你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当然,我们不希望你再用得着。”我接过那与四阿哥所赠一模一样的锦盒,苦笑着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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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年的民间女子服饰还保留着明代款式,如小袖衣和长裙,男子则满汉相同,普遍身着长袍或者对襟马褂,说实在的,清朝的旗装丝毫不符合我的审美观,穿起来相当简便倒是真的。
我瞥了一眼站在门外面色不豫的九阿哥,随意拣了两套衣衫付过银两,默默地回到马车上,心忖你不满意,我还不满意呢!刚进成衣铺一盏茶功夫,脸色就黑了一半!九阿哥两指拈起我买的衣衫,瞟了一眼,哂道:“你硬要我送你,就是为了这些用不上的东西?”我淡淡道:“好奇而已。”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半晌后,说:“你别想着偷溜,再等几日,就不必这样浩浩荡荡地出门了。”我初初听到他的话,握住衣衫的手猛然一颤,还以为他看穿了我预备私逃出宫!听到后来,安心的同时又疑惑起来,问:“什么意思?”他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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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统府的女主人并不是好当的,香慧新官上任,府内大大小小的管事,府外田产的收租、店铺的帐目审核都要重新拟定人选,剔除那些一直效忠富察氏和梁子渊的人,她可以信任的人所剩无几,许多事都要亲自督管,忙得不可开交。
我则发挥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精神视而不见,对我没有好处的事,我才懒得劳心劳力!
用过午膳,香慧准备去帐房,看门小厮气急败坏地奔到大厅,说:“格格,大公子回来了!”我随口道:“回来就回来了,嚷什么!”说完才想到他应该是对香慧说的,看来首先应该让他们改口,不能对外名正言顺,对内也好!康熙也有许多嫔妃没有正式的封号,却领着高品级的月俸。他喘了一会,说:“大公子受了伤!”
我一怔,眯了眯眼,说:“额娘,你去忙吧,这事交给我。”香慧迟疑了一会,“嗯”了声,说:“你要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