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传来,看门小厮领着一个白袍儒生走近,道:“四贝勒,楚大人求见。”我讶异地打量着卓立于厅中之人,四阿哥口中他知名的“刑讯逼供手段”能令子渊如此惊惧,必是可想而知的惨绝人寰,使我不由自主地把他勾勒成了一个彪形大汉!
四阿哥淡淡问:“李连元招了?”楚扬道:“回禀四贝勒,他没撑够三刻就招了,微臣顺道回府换了件袍子,以免满身血迹吓着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将子渊面上的血色逼得干干净净,她闭了闭眼,垂目注视着地面,问:“你们想怎么样?”
岳兴阿再迟钝,此刻也看出了苗头,惊疑不定地左顾右盼一番,问:“我额娘到底所犯何罪?”我思及香慧也不明详情,若有所思地睨了她一眼,侧回头,道:“红玉,不如由你为大公子解惑吧。”顿了会,补上一句:“最好巨细靡遗。”红玉怯怯地飞快瞥过子渊,不敢抬头,断断续续地叙述起她的所作所为,包括我和侍妾们平日遭受的毒打责骂,庶福晋的小产,我的落水、遇刺、失贞,香慧今次的小产未遂等等。
岳兴阿听得双目圆睁,额上冒起青筋,指着我的手气得发颤,怒斥红玉道:“这个贱丫头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含血喷人?!你别忘了,要不是我额娘,你早在十几年前就饿死街头了!忘恩负义的东西!”红玉打了个哆嗦,嗫嚅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四阿哥在,岳兴阿不敢大肆发作,胸口不停起伏,抓住扶手的指节泛白,阴沉的目光扫过,若是此刻可以杀人,红玉、我、香慧只怕都难以幸免了!
沉默了一会,四阿哥道:“所有的口供和物证我会交给隆科多大人,至于其他事,就听凭都统府的主事人处理。”香慧呆了一会,才意识到那个人是自己,盈盈站起身,向四阿哥作了个福,道:“多谢四贝勒作主。”转眼望向子渊,眼中怒恨难遏。
良久后,她终于拿定主意,腰板挺得笔直,道:“来人,将侧福晋拘禁于西院严加看守,听候我发落!红玉助纣为虐,重打三十大板,即刻逐离都统府!”我没有刻意使开下人,厅中的动静伺候在外的下人们听得一清二楚,不知是立刻接受了隆科多的安排,还是被香慧从未见过的冷厉模样震慑住,乖乖将他们的前任当家主母押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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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四阿哥送出府门,他轻责道:“我不是让你不要插手的么?你始终还在岳兴阿的眼皮底下!”我叹道:“他对我和额娘早就恨之入骨,又没有什么明辨是非的本事,迁怒于我根本不可避免。不过若是额娘仍旧只是哭哭啼啼的,我倒的确不会出声。”
他凝视了我一会,伸手将我鬓边的碎发理到耳后,道:“人都是在伤痛中变得越来越狠的。”
我微微一笑,道:“或许吧,看她的处理方式,我便知不用再为她操心了。”他点了点头,说:“若是她胆怯地将梁子渊塞给楚扬,我倒有些难办了。”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递给我说:“这是云南进贡的伤药,对创口有奇效,或许能将你背上的疤除去。”
我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整日包得严严实实,反正眼不见为净,斜睨着他,似笑非笑地问:“莫非你嫌弃?”他弹了一下我的额头,道:“我只是不想每次看到都生气,我不太喜欢生气。”我揉着额头,轻搡了他一把,嗔道:“你又看不到!”
他低笑道:“将来天天都会看到。”语气里的亲昵反常地没有令我脸红,笑容却僵在了脸上,将来么?天天么?呵,自从爱上他,我越来越懂得逃避现实了!我低头默了会,柔声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却还要为我奔波,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我,我暗责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最近心有挂碍,忘记准备礼物了!”他轻叹了一声,道:“你总觉得自己不需要人操心,事实上可以说是,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四阿哥一直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与笃定,我是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一丝不确定,却一点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他见我茫茫然地盯着他,笑着轻点了一下我的眉心,道:“回去吧,别受了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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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渊死了,据说死状凄惨可怖,伤痕累累,途经西院的下人们都听得见其中传出的凄厉喊声,一日弱过一日!都统府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在议论,而此时,不过是隆科多休书回抵的次日。
再没有人记得梁子渊做过些什么,只是不解,为何向来温柔贤淑的香慧格格一夜之间会变得如此残酷……
我只能说,永远不要小看女人和她们的反噬之力!早在香慧下令拘禁子渊之时,我就料到了今日,她能硬生生地拖到休书抵达,尚算明理,不虞会对富察氏不利,毕竟舜安颜的存在,绝不容小觑!
用完午膳,香慧淡淡吩咐丫鬟将剩菜送去给富察氏,我蓦然觉得眼前的她有些陌生,即使我们原本就谈不上不熟悉,他们眼中的我,可也是如此陌生?
反观小莲开怀了许多,我方知她原是个爱笑爱闹的丫头,天真地认为我的苦难结束了,由衷快乐着,我并不心疼梁子渊的那条命,只是人命,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到底算什么?
香慧平静地茗茶,偶尔抬眼望向门外,似在等待着什么,我沉浸在自己难得的悲天悯人情怀里,直到岳兴阿红着眼破门而入,才知眼前这个女人褪去了柔弱,骨子里的冷静,不下于任何人!
岳兴阿哑声道:“你这个贱妇!你把我额娘的尸身弄到哪去了?”香慧神情自若地说:“我将她的骨灰洒在了城外密林。”岳兴阿气得浑身发抖,箭步冲上前,却被香慧身边的侍卫牢牢架住,香慧道:“你额娘已经不是都统府的人,你以为我还会为她办后事?从前的事我不和你计较,你若再碰我和翎兮一根头发,你也别想在这呆下去!”
岳兴阿怒极反笑,挣开侍卫,道:“你以为害死了我额娘,自己就能做福晋么?少做梦了!你们的贱命迟早葬送在我手上,牌位永远别想进我佟佳氏的祠堂!”说罢恨恨地瞪了我二人好一会,才拂袖而去。
香慧长舒一口气,挥退了下人,目注着前方,柔声说:“翎兮,你别担心,你好不容易为额娘挣来的,额娘一定会用来好好保护你和自己!”我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忍不住暗暗苦笑,似乎越是厉害的角色,越能激起我的不信任,即便是我的“额娘”,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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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午时松华楼”我揉起眉心,一看内容,这封没有署名的信笺出自何方显而易见,令我困扰的是这古代的计日方式,明日算是第一日还是第二日?
前几****迫不及待地想出门逛逛,结果香慧派了大批侍卫跟随,我想下马车走走,他们说香慧嘱咐我不能接近人群,以免难护我周全,我开始质疑自己这番追求到底是为了什么,依旧是笼中鸟一只!不过岳兴阿的威胁我倒也不敢太过轻视,行刺我也不需要他有勇有谋!看来只能指望四阿哥、八阿哥他们闲得没事干、经常约一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