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扬意态闲适地端起茶杯,揭盖轻吹,旋即原封未动地放下,说:“我曾听闻三峡景致令人悠然神往,兄台曾居巴蜀之地,想来必曾游览过吧?”我淡睨着他,宝柱被送回牢房后立时将我带来,直至此刻的再试探,都是我可以预料得到的!至于三峡,我当然游览过——在电视上……
我露出所谓悠然神往的模样,道:“那种悬崖夹江对峙的险峻形势,的确令人叹为观止,怒潮澎湃的长江就像一条浩淼的玉带,延至险岭巍峨、如经斧削的群峰尽处,言语尚无法描摹其万一。”
楚扬略一颔首,下巴指着下首的老者,介绍道:“这位是户部的温田生温大人,祖籍四川重庆,你二人想必很有话聊!”温田生顺势接过话茬,说:“不知张兄居于重庆何处?”我神情自若,道:“草民是做生意的,当然久居于城内,温大人呢?”我本以为楚扬方才的离去或许是回报四阿哥,看来他确是办事稳妥的人,没有证据并没有知会四阿哥,而是去找来祖籍四川的证人!
温田生被我截断问话,道:“本官出生于中山镇。”我眉尖微挑,中山镇是有名的梯田之乡,不由暗幸编剧的查证考据实在是非常良好的必备习惯!看他的模样亦想必很久不曾回乡,遂道:“哦?说来可真巧,草民旧年曾途经过该处,梯田层层叠叠、水光莹然的场景犹在眼前,时值秋冬时节,林叶金黄片片,村落在山环水抱间,颇有遗世独立、不知人间何世的调调,当时还想着,若非草民身有要事,能在此盘桓上数日,必是非常写意的一件事!”
温田生一怔,撇头与楚扬对视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我自是了然于心,状似纳闷地问:“鼎丰居之事究竟是杨大人审理还是楚大人审理?”以往,我的思考很多时候没有设身处地,才给旁人留有疑问,若我真的是张锦文,必会质疑楚扬莫名其妙的行为!
楚扬垂目沉默片刻,说:“鼎丰居诸事连连,本官循例查证一番而已。”我淡淡一哂,道:“那为何绝口不提骸骨一事?楚大人如是,杨大人亦如是!”楚扬眉梢扬起,道:“哦?杨大人亦如是?”我试探地说:“草民满腹疑问,因未曾见过骸骨,不知是否即是楚大人所说死去的那位安姑娘,不过算来时间不对,杨大人倒似确定草民与此事无关,反要治草民侵占官府财产之罪……”
楚扬的表情明显疏离起来,道:“此事本隶属杨大人管,本官不宜插手!”我挑了挑眉,事到如今你再说你不宜插手?!罢了,不管拉倒,我也不想和你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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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唯一的好处是足够阴寒,没有外间盛夏的酷热,想来此刻十三该随着康熙于塞外避暑……我倚着木栅栏,整夜胡思乱想,倒不是真的有许多事要思考,不过是单纯地不敢睡而已,捱到如今已是精疲力尽!纵然我不挑嘴,可那种完全不似有人洗过的碗盛装的膳食,打死我也不敢吃!
白手起家自有其乐趣,我一直没有遗憾尝不到,实在是自问捱不得苦!反观曾流浪在外的宝柱,倒是吃得下、睡得着……
我无奈地长叹一声,秋容不宜于此地出现,一个不巧,我的太极拳就白打了!三日之内,我迟早还是要自行设法出去,正待扬声唤来狱卒替我传话给杨大人,与后者讨价还价一番、再借筹钱让他放我出去!狱卒恰恰来到我身后,说:“你可以出去了!”
我结结实实地一怔,怎么回事?问:“杨大人呢?”狱卒一面开锁,一面道:“杨大人辞官回乡了!”
我更是错愕,有蹊跷,绝对有蹊跷!是谁?楚扬么?不会,他的表情明显告诉我他释疑了,同时流露出的还有那种不想再浪费时间的感觉,何况他若是告诉四阿哥,上上之策不是替我解围,而是直接把我押解去“其他牢房”!
八阿哥、八阿哥……除去四阿哥,知道我与鼎丰居之间有联系的就剩他有动机,我可不认为觉得他会信我死了,这家伙简直是我的梦魇!不过……以他的审慎,未肯定是我,绝不会贸然有此动作,而他若是曾查证,我同样不可能毫无知觉,加上他肯定是我的话,一早上门把我逮回去了,何必绕个大圈子?
……不管了,赶紧回去洗澡、睡觉才是!
我领着宝柱脚步匆匆地往门前走去,竭力想撇开纷乱的心绪,可心底涌起的一阵阵不安,究竟是源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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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着手于中庭走来走去,心中焦躁难安,停工修整三日后,一切看似走回正轨,甚至更为顺遂,至少我的经商官牒稳稳到手!照我吩咐悄悄避开的秋容、曦儿、福娃回来,与宝柱依旧各司其职,虽说秋容谨慎地察看过,并没有尾巴吊着他们,可鼎丰居不曾封铺,若说没有上层的权贵插手,根本不可能!
算来算去,还是八阿哥的嫌疑最大,可最令我困扰的是,我想要撇清他心中的怀疑都无从下手!他若秉持着不动如山的做法,我一日不解决这个心腹大患,一日别想安然与四阿哥相会……
毋庸置疑,倘若真是八阿哥,他的做法不可谓不高明,他与我曾设想的、楚扬的那种试探毕竟目的不同——确保我不会贸然回去四阿哥身边!其实我倒不是很担心他揭穿我的身份,以致牵扯出十三和四阿哥欺君一事,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他未必会做!而他若出面带我走,我自可以一拍两散、将离宫赖到他的头上!
当然,那绝不是我非常乐见的情形,我是不是该干脆另起炉灶?我的离开,由始至终都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我猛地心头一凛,或许这就是八阿哥的目的,若鼎丰居的当家真的是我,必然寻思着再次远遁!
一声“老爷!”打断了我渐入佳境的思绪,我侧回头,秋容担忧地望着我,问:“您没事吧?”我没有答话,转而问:“外面风声如何?”秋容道:“宝柱和曦儿、福娃轮番出去打听过,凶宅的传闻沸沸扬扬,据说此地去年亦曾经出事,照我看来,不甚乐观!”
我点了点头,道:“让曦儿去替我置办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