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居的后院本有数棵老槐树,被我命人连根拔起栽种到临时的住地前,由外看来倒是隐秘得很,颇有隐世的感觉,坏处是蝉鸣阵阵、日夜不绝于耳……我蹙着眉托腮回忆,四阿哥和九阿哥当初给我的伤药有没有说过是哪进贡的?是不是云南?
“老爷,浴盆备好了。”我漫不经心地侧目望向正挽高衣袖替我试水温的秋容,视线兀地一顿,沉默半晌,道:“你手臂上的伤痕……”心下汗颜,若非今日心有所思,恐怕往后亦不会察觉!
秋容一怔,望着自己光洁的手臂扯开一抹苦涩的微笑,说:“九……爷赐下的伤药有着除去疤痕的效用……除不去心上的伤,除去身上的也是好的。”秋容性子谨慎,纵然是我二人独处,说话亦向来不愿落下话柄。我顾不上安慰她,问:“你还带在身边么?”秋容抬起眼,点头道:“据说此药矜贵得很,奴婢遂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我略一颔首,喃道:“那就好……”
盆内的水温就炎夏来说,热得颇有些难以忍受,秋容替我仔细清洗着易容,担忧地说:“老爷,如此使用油彩始终非长久之计,于您的脸肤……”我闭着眼,淡淡截断道:“我自有计较。”暗想着桌面上曦儿替我购置的物什——一大坛烈酒、绣花针和染料,皆是依照此时的刺青方式所需的材料。
说到底,我此刻唯有顺着四阿哥和十三铺出来的路走下去,那么,我就有必要教佟佳.翎兮死得彻彻底底,除去无法全然改变的一张脸,所有有关的痕迹都需要设法摒弃!尤其是左臂上由我自己刺出来的疤痕,查证时甚至不必宽衣解带……
“老爷,您离开……是为了四爷么?”我缓缓睁开眼,道:“……可以说是。”我明白,若是可以选择,秋容或许并不愿意与我同回京城,我还记得赴九阿哥生辰宴时那个沿途一直望着窗外憧憬自由生活的女孩,而今却因着我的嘱咐,再不可轻易露面。
我轻叹一声,待要说话,秋容道:“前些日子的事奴婢都听宝柱说了,若是四爷早替姑娘担待好,‘小姐’不是可以出现了么?”我微摇了摇头,再度闭上眼,说:“你的心思我清楚,不过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再耐心等上一阵吧……”
秋容急急辩解道:“老爷,奴婢绝无半点委屈之心!”我淡淡道:“无妨。”作为现代人,我继承到为数不多的优良传统就是不愿勉强旁人,至于我自己,回来之前已知道需要面对的情形,既是出于选择,某种程度上的自由,亦再非不可舍弃。
秋容沉默片刻,说:“当初您让奴婢乘船直下,是为了奴婢好、免生事端,奴婢初时雀跃万分、并没有听从,后来明白到,并不是奴婢的童年无忧无虑,而是奴婢于童年时无忧无虑……若非恰巧收养到宝柱、福娃,奴婢亦逃不过那纨绔子弟的觊觎。老爷不止一次让奴婢想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一心一意替老爷做事,就是奴婢的结论。”
我抬眸凝睇她一眼,但笑不语。其实我而今的计划是替此际的四阿哥筹备贿款、将来的雍正充盈国库——若说八阿哥有他的财神九爷,四阿哥就有我!就国库而言,区区万两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而酒楼的所得有限,我本想着顺势放秋容离开替我发展其他生意,当然,她身为女子多有不便是我诸多顾忌之一……罢罢罢,如今还是先以酒楼扎稳脚跟吧!
我何尝享受着每日花上大把时间易容,不过张灵犀的出现意味着张锦文的死去,如今凶宅的说法甚嚣尘上,此事将使传闻将愈演愈烈,何况我还有准备工夫要做,除此之外,当务之急是花些心思消除不利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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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手翻着秋容记载开销的账本,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啜饮,我一直对于秋容彼时信中的“五百”二字心有余悸,当初料到九阿哥并不会真的让她碰账本,是故仅仅是简单教授两句,如今让她练过阿拉伯数字,账本倒已颇似像似样!至于那歪歪扭扭的抬头,一如她说她认字是因为看得多,待写得多些,自然而然就写得好了……
曦儿将煮好的南瓜驼酪粥端到我面前,说:“老爷,您再试试吧,今次牛乳的火候刚刚好。”一旁的福娃纳闷地问:“老爷,我们不是已经请定厨子了么?为什么您还要曦儿来学做这……奇怪的粥?”我轻搅着盏中银勺,碾成细泥的南瓜与牛奶混合成均匀的奶黄色,诱人无比,我漫不经心地答说:“万一旁人学好后离开,我一番心思岂非替他人作嫁?!曦儿心灵手巧,学制甜品再合适不过。”我的酒楼靠着普通的膳食未必可以出挑,唯有指意甜品!
福娃脸色一黯,宝柱将督工一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令初时那些因着他的年龄而小觑他的人刮目相看,而曦儿不止顺利完成我交待的事情,如今亦是教什么会什么!其实我最初安排福娃与她一起担任采购,不过是担心她独自一人没有照应罢了,说实话,我还真是没看出来福娃最适合做些什么……
曦儿柔声劝慰道:“福娃,天生我才必有用,往后日子好长着呢!”我淡淡接口道:“趁如今尚未忙开,你多去外面转转吧,看看自己有什么想做的,记得别给我惹事就行!”我还有些事需要他去透露风声,续道:“顺便去市井之间打听一下,为何鼎丰居出了这么大的事,完全没有封铺的迹象,杨大人刚开口治我侵占官府财物之罪,次日就‘辞官回乡’!”
这些事别说外间无人知晓,曦儿和福娃亦是初初听闻!舆论当然要靠舆论来遏止,综上的结论自然是鼎丰居此刻有着后台,至于是谁,这种旁人看来暧昧的情形最是有利,不管怎样,我可以确保没有其他闲人会贸然来找麻烦!
福娃迫不及待地用力点点头,道:“老爷请放心,我一定会办好的!”我唤回急急转身的他,道:“还有,再打听打听谁是京城最好的卜筮之人!”所谓凶宅,不过是好事的愚夫愚妇之论,可以用来回应的手段可想而知!当初为了香慧腹中骨肉一事,我和八阿哥刻意大肆渲染过李连元卜筮的灵验,以备那七日的应劫,想不到,而今还会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