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在头顶的剑可以说是暂时拿开了,心中的疑惑也基本解去。我轻点着桌面,佟佳氏的确高瞻远瞩,康熙与太子的矛盾在此刻绝不明显,但太子之位坐得越久,变数就越多,玩政治的人,说到底,都是惯于以大搏大的赌徒……
大阿哥、明珠一党与太子、索额图一党相互倾轧,令康熙深恶痛绝,佟佳氏不论支持哪边,日后事成都不会记首功,相反还先会引起康熙的猜忌,不如另行培植自己理想的人选。
如今明显有心储位的,除去大阿哥,至少还有三阿哥和八阿哥,索额图眼见诸皇子蠢蠢欲动,趁着明年五月康熙在世唯一的兄长怡亲王福全病重时,康熙连日前往探视的机会,挑唆太子篡位,失败之后,太子的储位就再不稳固。
福全在世时就称赞八阿哥德才兼备,相比三阿哥,佟佳氏定更会留心以八阿哥为首的几个阿哥加宗室的集团。
四十三年佟国维虽然退休,但就他四十七年还上书奏请立八阿哥为储来看,必是一直在暗中支持八爷党。
隆科多四十四年失势,要在康熙五十年才作为四爷党东山再起,期间虽是大阿哥的人,却与阿灵阿这个推举八阿哥的核心人物交好;隆科多的堂弟鄂伦岱在大阿哥倒台之后亦成为八爷党的骨干;舜安颜更在四十八年因为党同八阿哥而获罪,削额驸。
也就是说,今后的几年里,佟佳氏靠向八爷党的趋势会愈来愈明显,身为八爷党的十四阿哥,的确是我夫婿最理想不过的人选……
思量间,有个小太监敲门入房,道:“翎兮小主,十五阿哥吩咐奴才送来这盅人参鸡汤助小主驱寒。”我见他低着头,却难掩闪烁的目光,心内冷笑,淡声道:“放下吧。”
我揭开盖子,轻烟袅袅,香气扑鼻,看来是德妃想让我借病错过大选,蹙了蹙眉,又缓缓笑出来,德妃此举倒是提醒了我一点,看来,我的前路亦非绝路……
我捧着瓷盅犹疑难决,古人的医学不昌明,也不知道下的什么药,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但我的命对德妃来说还是很矜贵的,最多不过是泻药吧……
我一咬牙,喝了几大口,腹中立时隐隐作痛,心叫不妙,看来不是泻药!连忙随手将瓷盅藏起,拉开门唤张德为我宣太医。未出片刻,我便已腹痛如刀绞,冷汗一丝丝地从额头上冒出……
不知折腾了多久,太医才到,号脉、开方、熬药。喝完药又过了好一阵,肚里才稍稍安稳些,我早已精疲力尽,半昏半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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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腹中仍是一抽一抽地疼,太医昨日也开了安神的药,一觉睡得虽不安稳,却似不短,天色已大亮。钟粹宫里静悄悄的,秀女们都去了大选,我双眼无神地望着帐顶,听见“吱呀”的推门声,心内奇怪,谁这么大胆,不敲门就进入秀女的房间……
我侧过头,竟是四阿哥!他淡淡地盯了我一会,反手闩上门,径直坐到我床边,我不自在地转开眼,又想起应该给他请安,撑起身,腹内一阵痉挛,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轻按了按我的肩膀,道:“好好躺着!”
我像被烫到一般往后缩去,手肘一软跌回了床上,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痛,本来泛红的脸颊立刻刷白,忍不住哀怨地瞪了他一眼,真是欠他的!总是让我不得安稳,本来只是肚子疼,现在还加上心慌意乱……
他眼里迅快地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平声问:“好点没?”我蹙了蹙眉,你说呢?忍不住嗔道:“你额娘下手也太狠了!没有泻药么?”他默了一会,平静地说道:“看来是我的错。”
我不解地侧了侧头,他凝视着我,说:“额娘不是想让你错过大选,你的名牌早就被抽掉了,否则就算你病了也无济于事。她是要你错过出宫,即使是额娘,没有皇阿玛的旨意,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留住宗室女子在宫内好几年。你病得越久,户部那就越不会再有人在意,到时候只要下道懿旨到内务府,让你在永和宫挂名宫女就行了。”
他转开了脸,道:“我在户部当差,将你留住宫中的记录删去本是举手之劳,但我拒绝了。”
我皱起眉,似是抓住了什么头绪,却因为某个人而没办法好好思考!偷眼看着四阿哥棱角分明的侧脸,脸颊不由微热,留在永和宫也不是没有好处,比如还能再多见他几面……
唉,冤孽!还是死心不息!
他似正思索着什么,我问:“为什么要拒绝?”他紧了紧嘴角,没有说话,只是漠然地望着别处,外间有人低低唤道:“四爷!”
我一惊,四阿哥已站起了身,随手理着长袍的下摆,没有看我,平声道:“你好好休息。”语毕大步离去。
我盯了半晌在他身后阖上的门,指尖轻点着床沿,整理起思绪。
恐怕不只是德妃,隆科多的嫡福晋谋害我和我兄长……什么泰的并无实质证据,加上她的儿子是当今额驸,隆科多奈何不了她,他应该也想我留在宫里!毕竟如今不止贵妃,我还有德妃作为后台,又不再是秀女,在宫里反而要安全舒心得多。
佟佳氏此时虽在等十四到大婚的年纪,同时也是观望,他们并不是我,清楚地知道日后的走向。当日隆科多对我说大选之后就可以回家,可见他原本只打算跟康熙挑明要留我,并未打算知会德妃,以免将来横生变数,无法改变主意。我一直留在宫里虽是最佳的选择,但贵妃做不到,只有德妃手上的凤印可以。
德妃经四阿哥提醒,主动与隆科多商议说要留我在永和宫,目的就是为了牵制佟佳氏。
很明显,两相制衡下的共识就是佟佳氏让德妃把我留在宫里,德妃必须暂时瞒住康熙想将我嫁给十四一事,不能明留我于永和宫,结果,就是我躺在这了……
我聪明不假,但这宫里聪明的人大把,甚至局势看得比我清楚,到此刻为止,我仍是被动地等着接受,不把主动权争过来,我便逃不开乖乖任他们摆布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