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三思而后行,小不忍则乱大谋呀。”母后忧心忡忡的说,“切莫意气用事。”
“小妹,你这是何意?难道你就不恨董家吗?想想辨儿的弱症是何人所害,你真忘得了?”舅舅突如其来的反问,不仅让母后陷入了沉默,亦紧紧揪住了我的心,大皇兄的弱症居然是人为造成的!
“从前你我在乡下家中,因生活所迫,你从小随我下田耕作,上山放羊,那时身体康健,从未害过病。何以一怀上辨儿就病弱至此了?我当时就起了疑心,之后不久果然在你殿中香炉里发现了麝香,这又作何解释?在宫里能只手遮天的除了她董太后还有谁,又有谁敢毒害身怀龙子的你!虽然当时我们发现的早,可辨儿却终究留下了病根,这才让董太后的二皇子有了可乘之机,不然按大汉世袭嫡长制,辨儿早该被立为太子了。这些都是谁造成的,难道小妹你就真的无动于衷吗?”舅舅声声质问,饱含着愤怒道出了多年前的真相,重重的砸进了我的心里。
什么!大皇兄身体那般孱弱,原来并非天生?!而是人为?!想到大皇兄从小每逢天气变化季节交替就要喝药,他所受的苦何其多,我开始理解二皇兄的心情,心里第一次对董太后有了恨意。舅舅愤恨的声音继续传来。
“你生芳儿那会儿,那太医怀中就揣着让产妇血崩的药,若非芳儿是个女孩,又若不是唐衡激灵,你现在早就不在这里了!”
什么?!她想害死母后?!为何?我心底募得燃其熊熊恨意。
“那老妪心胸狭窄,手段毒辣,这些年残害宫妃,嫁祸于你,使得你与陛下情人反目,想当初你们是那般好——”
“够了!别说了!”母后忽的高声打断舅舅,声音颤抖,情绪激动,我心惊。从未见过情绪这么激动的母后,没想到舅舅的话竟能让平日里从不发怒的母后一下子失了方寸。
殿内沉默了片刻,只能听见母后因激动而起伏不平的喘息声,片刻,终于平静下来。
“小妹,如今你该有所决断了。”舅舅见母后这般,反而平静了下来,“守卫皇城的北军都督皇甫嵩将军,卫尉李其大人以及执金吾丁原大人,昔日曾与我一起上过战场,虽明面上多年来无甚交往,但外人却不知,这些人或与我有过命的交情,或曾受过我的恩惠,私下里联系亦不曾断过。如今我虽在军中威望不显,但整个洛阳的防戍却几乎是在我的手中。真要与董家翻脸了,并非无一拼之力,小妹尽管放心。”
“我还是那句话,忍一时之气,得后日安宁。”良久,母后深吸一口气,似十分疲惫,缓缓道来,“自从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再到光武皇帝信奉孔孟起,‘霸王道杂之’的时期已然过去了,百年间‘偃武修文’,如今大汉朝早已是士子儒生与士族宦官的天下了。”
“妹,你真以为一味忍让,那董家就会放过我们?你忘了辨儿的弱症芳儿的中毒?这就是这些年我们一味忍让的结果!”舅舅一听母后竟是水泼不进,顿时急了,好不容易按下的音量陡然增高。“再者,你以为那些个酸儒与太监就会站在董太后那一边吗?他们亦早看不惯董太后啦。”说到此舅舅语气方才多了几分轻松。
“阿哥,无论如何我们是斗不过董家的。那是——那是陛下的母亲呀。”之后任舅舅说破了嘴皮,母后只是这两句话。
“若他像当初那样待你,善待辨儿芳儿,我就算受再大的委屈也忍得值得。可他如今对你不闻不问,显然早已将你抛到了脑后。又几个月不看辨儿芳儿一眼,倒把董太后养的那个孩子捧在手心里,简直就是黑白不分!”到此舅舅愤慨的一拍锦榻旁的朱漆案几,发泄着内心的愤怒。母后只是不语,不知道此刻她是什么心情。
“再看看他现在成什么样子?!整日里声色犬马,不知节制,硬生生把自个身子给拖垮了。这几年竟连脑子都不清楚起来,轻信谗言,居然大张旗鼓明目张胆的卖起了官来。
“上行如此,下必效之。这些年百官之中买官卖官的事儿层出不穷,就连袁绍的司隶校尉都得花几百万贯钱来买,弄的朝堂一片乌烟瘴气,几位老臣敢怒不敢言。你知道外面是怎么说他的吗?”舅舅气得大口喘息,在外面不停的踱着步子,似是极力忍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母后依旧不语,却有低低的抽泣声传来。
“真不知道他怎么变得那么爱钱,竟用如此不堪之法敛财,真真荒唐透顶。还令蔡邕拿着这些钱去督建西园,可是西园统共就那么大点地方,哪用得了几百万两黄金?!更凑巧的是,蔡邕建完了西园,就上书请辞回乡养老,他才四十出头,正值壮年,明显中饱私囊!御史大夫,御史中丞等联名上书弹劾蔡邕,可他呢,却视而不见,对种种流言蜚语不仅置之不理,还一口答应了蔡邕的请辞。滑天下之大稽,偏宠至此,真真让人心寒!”
“陛下是不得已的,他有他的难处。”母后哽咽着辩解道。
“你!!你、你竟如此执迷不悟!”听到此刻母后还如此说,舅舅似是气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好!好!好!”半响,才听见舅舅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可以为了他而置自己的生死孩子们的荣辱与不顾!但我不能看着自家妹子和外甥外甥女任人欺凌。你不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为兄都替你来做。”话音一落,不等母后有所反应,就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急急的往殿外去了,不一会儿珠帘响动,舅舅竟是径直出宫去了。
“阿哥,阿哥,不可胡来呀!”母后一面挽留,一面追了出去。
殿内再次陷入了平静,好一会儿,我的脑子里仍是懵懵的。魂不守舍的从榻底爬了出来,呆呆的坐在地上,回想着刚刚舅舅的话。父皇的冷漠,母后的失宠,大皇兄的弱症,以及我的中毒,居然全是拜我的那位看上去十分朴素和蔼的皇祖母所赐!之后又想到了王美人的死,二皇兄的恨,第一次发现,皇祖母竟是那么的可恨又可怕。最要命的是,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她的可怕,难道这就是荀先生口中所谓的‘表象不可尽信’吗?
又想到舅舅说父皇的身体垮了,是何意?是身体不行了吗?父皇如今也要每日喝那苦涩的药汁了吗?虽然在所有人眼里父皇不疼我,但想到父皇所要受的苦楚,心仍不可避免的疼了起来。
声色犬马,卖官,敛财,弹劾,都是何意?我虽有前世的记忆,却从未听过这些话,但依然能从舅舅的语气里听出,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吧。
父皇究竟做了什么,竟让舅舅这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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