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飘荡间,偏殿的门楣已然在望。这一座七进横排的宫苑,究竟哪一间才会是我们的栖身之所。
不同于中土殿宇的气势恢宏,景福宫掩映在青葱草木间显得小巧玲珑。丹漆的基柱支起廊腰曼回,高高的桐木地笼上,天顶飞檐斗拱。无数游龙鸱吻徘徊屋脊檐间,铜质脚铃随风轻晃。还有一色的琉璃青瓦,在北国正午的骄阳下熠熠闪亮。
我们的车脚终于停在居中的院落。院内门墙错落庭园开阔,院屋的后面遍植松柏花草,廊前石径边散落着几棵粗壮的古松。草树间夹杂着不知名的广叶灌木,径自在草丛的边缘繁茂生长。
日子就像猫儿的脚步,径自轻轻踱过不留一丝痕迹。仿佛就在弹指之间,一年已经将尽了。偏殿中的生活是平静而又乏味,我和赵易寒很少能够见到母妃。她游离在这偏殿的宁静之外,淹没在景福宫繁华的阴影里。而那阴影的名字叫做权势。
只有初冬子夜里,母妃才偶尔来到我的床前。我能感到她细致的指尖无声抚过我的面颊,冰冷的触感下藏匿着若有似无的怜爱。她是不愿我们走出这偏殿的,我如何能不知。她不愿我们匍匐在宫妃贵戚的脚下,更不愿让我们承担她尴尬的处境。
九月里,洪文院奉旨遣饱学之士,为宋室郡主世子教授高丽言语以及宫廷之礼。此举言之国君恩泽倒毋宁说是母妃苦心经营的结果。我们初入宫廷无权无势,能获此荣宠实属不易。然而这一切仅是个开始,我知道高丽皇族也有宗学,只有待我们礼数圆满才能从室就读。也只有到那时,我们才能真正跻身高丽贵族之列。
高丽地处北疆,虽是蛮荒苦寒之地却极尚汉学孔孟之道。徐林曾在《五州风物》中有言道:带方之南有国名高丽,东西以海为限,南与倭接,方可四千里。
而《祁明杂记》则载曰:高丽之辰在马韩之东,其耆老传世,自言古之亡人避秦役来適韩国,马韩割其东界地与之。
前来传旨的学监对我们不屑于顾,宣旨完毕,他斜睨着我傲慢的说:请世子及郡主大礼接旨。
我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那是一对窄小的深棕眸子,里面满满充溢的都是鄙夷与不甘。我忽然想起自己是并不会行大礼的。来到景福宫的半月有余,我们没再见过的任何贵戚。即便当日晋见仁妃的时候也没有人来追究我们的礼数,于是我只有按照中原汉土的习俗,恭谨下拜行三叩之礼。谁知待我礼毕接旨,那学监非但俯不予还悠然俯视着我出言嘲讽道:“小人无知,以为郡主乃是身份贵重之人,何事行此贱奴之礼。”
“我等初来贵地不知圣邦礼仪,今仅以汉礼接旨,他日所学初成,必亲至御前谢罪。”赵易寒听完不等我反应就立即反驳道。
言罢,他也不管学监脸色就胡乱一揖一把从他手里抢过圣旨。学监见状面有愠色。但他并不马上发作,只在我们头顶冷笑一声幽幽道:
“卑职不才,不知中土之礼竟有如此迥异,不知小人粗陋还是两位于圣上恩泽有----?”
没等他说完我就忍不住偷偷撇嘴,而赵易寒则干脆一句话顶了回去:“不同时行不同礼,王姐之礼乃是感君上圣德,在下之礼则是谢大人腿脚辛劳。”
学监听完一时哑口无言,继而便恼羞成怒道:“即如此二位好自为之罢。”他抛下这句话就愤愤不平的拂袖而去,只留下我一人忐忑不安的跪在偏殿的阴影里,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重叠的青瓦之下。
事后我也私下埋怨易寒:“你这几日抽得什么风,我们方才入宫你就把人得罪了------。”
“王姐”没等我说完他就不耐烦的打断道“你我何等身份,怎容这些小人欺辱。何况如今我们已得眷顾,若他日有了封号,这些人便不足为虑。”
可是,对于这样寄人篱下的我们,封号是否真能顺利加诸于身?对此我全然没有把握。更何况即便得到加封,等待着我们的又将会是何其叵测的命运。一念至此,张口欲说言语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