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霖肇,事实上,一夜的风寒惊吓让我亦身心具疲。霖肇回到处所就重病一场,而张尚宫的失踪几乎当天就传遍整个后/宫。我躲在寝室里守着昏睡的霖肇惶惶不安,直至夜幕降临才悄悄摸到尹尚宫住处禀报所见。
尹尚宫听完我的陈述神色阴冷且不置一词,等到夜深人静,她才带领宫女来到墙下掘出张尚宫的尸首。我看着女尸凌乱的衣衫忍不住一阵战栗,跳跃的火光映着她青白的面色显得阴森可怖,她的双眼还未阖上口中全是泥土。散乱的黑发纠缠在烂泥里沾满草叶与尘沙。我艰难的别过头去用手掩住口鼻,却听尹尚宫拿过火把,指着尸体面向众人人斥道:“都看见了吧,这就是背叛仁妃娘娘的下场!”她说完将火把扔向张尚宫的尸身,随即有宫女紧跟上来浇上一桶油蜡。一瞬间面前的火光暴涨,尸体的焦臭夹杂着草木灰屑扑面而来。待到火光渐燃渐弱,地上剩下的只有一片残烬。年长的宫女躬身上来填埋表土,转眼,这片矮墙下的淤泥仿佛从不曾为人踏足。
我跟在疲惫的众人身后,扶着尹尚宫慢慢走回处所。一路上大家都异常默契的一句话也不说。行至尹尚宫住处,她停下欠身向众人告别。礼毕各人结伴逐一离去,我欲留下服侍她洗漱就寝。谁知尹尚宫抬手止住了我,“今天你也累了,不必麻烦,先回去睡吧。”她随手理了理我散乱的发髻淡淡说。
“娘娘,还是让奴婢来服侍您吧!”我温驯的垂下头低声回道。
尹尚宫见我执着便也不再拒绝,她转身打开侧门迎我入内。
“害怕么?”她背对我边开门边问。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有默默的跟在她身后迈过门槛。
我们穿过玄关来到内堂,尹尚宫取过火折点起一盏熏灯,一瞬间,温柔的火光带着浅浅花香充溢满室。她又绕到架前取出茶具斟上两杯,一时光阴静默,主客对案盘膝而坐。半晌,尹尚宫轻抚眉心幽然叹道:“这,就是宫廷------”
她放下茶盏缓缓继续道:“记得我才进宫的时候,你母亲和仁妃娘娘也就你这般大。”她的目光一忽儿变得飘渺悠长,迷蒙的看向某个看向某个晦涩的远方。“都还是小姑娘----。”她摇了摇头,唇角径自绽出几道清浅的纹路。那弧度暗淡的经过了岁月的洗淘,仿佛树木的纹理般隽永流畅。
“然而宫里又是什么地方,”隐渍的笑意转瞬即逝。
“你看到了吗,永远不要随便的施恩于人。因为在这里,不是每份善意都得到涌泉相报。”尹尚宫抬眸望向横梁。我看见她眼中幽暗的光芒一闪而过。“这就是宫廷。”她这样为自己的谈话画上句点。
“是的,娘娘”我低下头,心中忍不住一阵凄凉。我能感触到她内心的无望和忧伤,那忧伤淹没在烛光以外的阴影里,凝固浓稠,无以言诉。我颔首起身收拾茶杯,无需赘余的告慰,这人世原本遍布辛酸和与苦难。
而事实上,乾道十三年的高丽也早已经内忧外患。战争的阴云笼罩在每个私入书斋者的心底,他们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又覆面哀叹。金人曾在北界的九郡之中烧杀抢掠,到如今,日渐崛起的蒙古铁骑与他们斗得不亦乐乎,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宋又自顾不暇。为此,整个朝野都在议论纷纷,可御座上的明宗皇帝却始终不置一词。这位以贤能果敢著称的高丽君王,在如此危难的时刻竟出人意料的犹豫不决起来。
我没有公然妄测圣意的胆量,但相比外疆的战乱,这位皇上显然更加关注内朝局势的变化。于是伴着廷议诸臣们的喋喋不休,一场以抵御外敌为由头的争斗正悄然展开。愈来愈多的外侍官员无端涌入永裕斋。各方势力按耐不住,纷起蠢蠢欲动。焦泰殿里的嫔妃们逐一粉墨登场,欲以劝说君王为筹换得上殿朝臣的支持,而那些势微力薄的议署官员则不愿错失良机,以期借此物色一名适宜的攀附对象。
然而纵使外朝风云变幻,身居这巍巍宫墙之下的庸碌众生依旧浑然不觉。每日径自奔忙游走,匆匆如时光一般不舍昼夜。仿佛就在转眼之间,乾道十三年的冬天杂在北国的寒风大雪中翩然而至,一岁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