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镜
(一)
中午杨将回到刑警队里。
午休时间,他走在空荡的楼道里,清早的事仍历历在目。这一次杨将的任务是挑选英才进入特情科,他需要摸透每个人的底细,更何况李默是那么出色。
拐过弯,他加快脚步,决定直接去找宋时问问看。噼啪、噼啪……鞋跟越来越密集地打在地上,一如杨将越跑越快的思路。
“咚!——”
什么人抱着高高一摞档案背后撞过来,撞得杨将一个趔趄。回头看,只见档案撒得满地都是,一个梳双马尾的女孩儿揉着脑袋,银铃腕饰“当啷啷”响。她从摊了一地的档案袋底下爬起来,哼哼唧唧地:“疼死了……”
杨将捂着险些被砸扁的鼻子,不满地看着她。
从不远处的档案室门口探出个人头来,朝这边喊:“怎么了?家杨,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大姐姐你回去吧!”娇气的女孩儿瞥了杨将一眼,喊。
杨将朝她伸出手:“抓着我,扶你起来。”
家杨仍旧坐在地上,像看神奇生物一眼盯着杨将瞧,马尾辫长长地垂到地上:“你是谁?那头是档案室,这头是刑警队,所有人我都认识。我没见过你。”
“我要是你,就先把东西捡起来。这些是档案,损毁是要负责的。”杨将收回小小的帮助,居高临下地看着家杨。
家杨耸起鼻子哼了一声,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来,三两下便把沾满土的档案袋抱在自己怀里。此时,家杨和杨将二人面对面,互相用审度的目光打量着。
“我要去刑警队找宋时。”杨将说。
“宋时哥哥不在。他下班了。”
“哦?”杨将看表,笑着说,“这还不到下午1点。小妹妹,他不是下班,是不想干了吧?哈哈。”
“总、总之,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家杨努力让16岁的青涩脸庞显得可怖,但杨将却笑得更厉害了。
宋时听见吵闹,放下饭盒从休息室跑出来,正看见杨将和家杨针锋相对的一幕。“杨将?你们俩怎么碰上了?哦她是……天哪家杨!唉呀,你怎么又擅自替我取东西?我一次看不了这么多,我也没打算一次都借……”
“你要是不打网游不看球,绝对能看完。宋时哥哥,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家杨转眼间成了小魔女。
宋时无奈,只得抱着半人高的东西回去,一路还不放心地回了几次头,就像怕杨将和这个小魔头打起来。
“我叫杨将。”杨将再次向家杨伸出手。
屋后阳光正在被云一点点遮蔽。渐暗的光线下,家杨缓缓伸出右手。
杨将的手宽大厚实,无名指上套着戒环;家杨涂着亮紫色的指甲,银铃手镯下,掩藏着细长的褐色伤疤。
二人握手的那刻,长长的走廊刹那黑暗。
(二)
杨将的脑海中风起云涌。他追寻着铃声,走进一片碧野。顶天立地的书架,突兀地摆在明亮的蓝天与碧野之间。他翻开书册中的一本,里面记录的,是这个叫做家杨的女孩上小学时一个普通日子里经历的事。一张张照片,贴满整本画册,就像24小时不间断的连拍。
这些书是《记忆之书》。这一本的书面是用枣红色的红酸枝木制成的。杨将用无名指上的戒指轻轻敲了两下木质书皮。不大的声音像被解除禁锢的灵魂,从杨将的指下冲出来,在他头顶幻化为绵远深沉的叹息,如烟花般绽放;而后,叹息声缓缓在杨将耳畔荡开,接着渐渐黯淡。当声音消失在无尽远方的那一刻,杨将在书面上看到了最期待的东西:
红色书面上,渐渐浮现出家杨父母慈爱的面容。
看着他们,杨将庄严地朗诵起古老的誓言:“‘我要守护我的灵魂,再用灵魂雕刻后代的记忆。’既然你们的灵魂已经开始刻在这里,我愿意相信这是你们孩子真正的那个灵魂。”语毕,他长舒一口气。无名指上的戒指也在这时隐退了光辉。
这句誓言出自那个古老时代最辉煌的一部法典的序言。法典里记录的,是对拥有禁忌之力的人们的严苛规则与严酷责罚。在遥远的年代里,它约束着整个部落、邑镇、城邦。
在那个“遥远的年代”,他还不是“杨将”。那个“他”和现在的他拥有同样的身体、灵魂,却拥有不同的名字和记忆。当然,在这一切改变发生之前,他绝没预料到过。
——就像他绝没想到过,他会突然成为唯一拥有禁忌之力的人,也就是它的“绝对主人”。
这在法典里被写在最后,是无法饶恕的罪孽。但奇怪的是,这条律法没有写明惩罚。那个时候的杨将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因为人们对它抱有罄竹难书的恐惧,所以干脆将它写在最后一页,直接用法典的重量和威严表达最无情的责惩。但现在的他,早已抛却这个幼稚的想法。因为当他触犯了这最神秘最阴暗的律条的那天,他就明白一切了:
不是没有惩罚,而是不会再有拥有禁忌之力的人可以活着去执行惩罚。
现在,杨将站在家杨灵魂幻化出的碧野上,用戴戒指的手,将书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啪”地合上,又拿起另一本。
直到看完全部的《记忆之书》。
杨将舒了口气,满意地放下书册;没有修改的痕迹,很干净。塞回书架的时候,他仿佛感到书面摸起来有点滑腻腻的感觉,让他想到洗手用的果味香皂。
禁忌之力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一个人们谈起时不那么胆颤的名字。
香皂。
杨将转头朝来的方向走去。
(三)
云飘过,杨将睁开眼睛。
家杨的手仍被他握着,从刚才到现在只不过几秒的时间。
“然后呢?你是警察吗?找宋时哥哥有事?”
“我是新来的,还是你宋时哥哥的领导。”杨将微笑,“不放心的话,带我进去找他吧?”
家杨略微使劲,放开杨将的手。
“好,杨……叔叔。嘿嘿,”家杨眼睛笑成了月牙,“咱俩名字真搭配,你是‘杨将’,我是‘家杨’,凑在一起就是‘杨家将’!杨家门出女英雄,我也想当英雄……”
杨将听她絮絮念叨,无意间瞥见家杨手腕的伤疤,正发出微微的幻惑之光。耳边再次传来刚刚熟悉的银铃声。杨将的心停跳一拍。他有些害怕了。
这不可能!在这里,以及比这里广袤千万倍的时空里,早已不可能存在和他一样、拥有“香皂”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