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龙元年十一月敕:诸非州县之所,不得置市。其市当以午时击鼓二百下,而众大会;日入前七刻,击钲三百下,散……
——宋·王溥《唐会要》
官府坊巷,近二百余步,置一军巡铺,以兵卒三五人为一铺,遇夜巡警地方盗贼烟火,或有闹炒不律公事投铺,即与经厢察觉,解州陈讼。更有火下地分,遇夜在官舍第宅名望之家伏路,以防盗贼。盖官府以潜火为重,于诸坊界置立防隅官屋,屯驻军兵,及于森立望楼,朝夕轮差,兵卒卓望,如有烟处,以其帜指其方向为号,夜则易以灯。
——宋·吴自牧《梦梁录》)
几位员外是昭化几个主要商会的“行老”,魏二是“牙人”。按宋制:集市买卖须得按百抽三征住税。却好绍兴二十二年有道诏令:商税场务不得在五里之外拦截商贩行人,昭化城郊的这笔买卖没有遇到监当官的巡丁稽查。
王昀担心人多口杂,更担心事久生变。随即安排林瑆彣问魏二换五贯绍兴通宝。
那边魏二着落魏七去换通宝,然后和谈定了的王员外家管事的去场务完结印税;这边王昀赶紧和王员外完成物品交割,与飞蓬船船家落实行程,问了“钱引”跨区通兑,教会买家的人如何充气,如何放气收叠,以及注意事项……
一会会,魏七交来一个包袱,五贯通宝,折二折五折十混穿,王昀一掂几乎要扶额叫“卖糕的”,当时随口一句换五贯通宝,竟然没去计算这五贯通宝至少十五六斤。等到魏二回来,赶紧完事,脱身。
问了坊市道路,从北城门,入到坊市,只管往熙熙攘攘处走,王昀招呼她们牵着手走。一路边走边讲唐宋坊市制度:
“唐朝有严格的市制,午时击鼓二百通开市,傍晚击钲三百下闭市。买卖只能在市集内。坊制更是对民居画区规划,各坊四合封闭而筑,只留坊门。暮鼓晨钟之间宵禁,违者杖责。
宋朝取消了宵禁,坊市合一,买卖自由,课税也较轻,相当于改革开放后的市场经济。物价多由商会评估,各色牙人(买卖中间人)从中撮合,许多城镇取消了开市的时间限制,京城和比较繁华的州、府还有夜市。”
坊市街道不太宽,全是石板路,街沿设有表木,做生意的占街摆摊都在表木标示的界内。满街全是没见过的稀罕物事,赵媜、林瑆彣、黄黎雪忍不住叽叽喳喳东看看西摸摸。
三缗“钱引”,在她们手里也就只管了一会会。
进入繁华地段,所见女子,都坠挂耳环、梳髻,稍体面的,几乎个个金珠银翠插满头。所见男子,则皆头着幞头。
于是,王昀小声知会她们留意发髻样式,特别是丫髻和螺髻,那是未婚女子的发型;又给了五缗“钱引”,要她们自己淘点耳环和钗子。自己花了三百文淘了一个半旧的平式幞头。
王昀背上压着沉沉的背包和五贯钱,跟在她们身后,表情颇为苦不堪言,一路还不时警惕着前后左右,看见别人买卖有时还放缓脚步听他们的交谈,了解行情;看见衣着体面的人见面作揖时候,还留心观察他们之间的礼仪,以便参照修正。路上,买了一本《历代地理指掌图》。
转到主卖鞋袜的街落,三位女子又围上去,一下子看过几双翘头的鞋子,一阵阵嘀咕。
“走吧,这些小脚鞋子没你们啥事。”王昀走到她们身边,悄声知会。
于是,三人换个摊改看圆头鞋,各买了一双合脚的,用去三缗“钱引”;王昀也花了八百文买了一双靴子;布袜却都买了男款。
转到小吃摊,买下甘露饼、金银炙焦牡丹饼、芙蓉饼、环饼、撺肉粉羹、杂彩羹、杂菜羹、莲子头羹,各人依着自己喜欢选了。
转到绢绸衣服扎堆的街落,王昀也依着三人她们的喜欢,给她们每人各选了两套不同色款的窄袖短衣和下裙,再加上便宜小件挂饰用以压住裙幅,共用去二十缗。自己也试了一件白布儒生单衫,也买了两件,仅两缗。然后转到坊市稍僻静处的一家翔凤客栈,问了价后,让店推荐好些的房间,店家按着一主三仆推荐了间二楼的上房。
店家引到四人到得房间后,一本正经地告知说利州官府有令,凡行商客旅住店,客店须仔细说谕:其一,只可令系籍有牌子牙人交易;其二,凡出卖系税行货,仰先赴务印税讫,方得出卖;其三,不得凭信牙人说作高抬价钱,除卖物色前去拖坠不还,不得减价现钱交易。
店家一走,三人忙问王昀什么意思。王昀说,这个相当于《住店须知》,官府要店家对住店的人都必须仔细通知:一,买卖东西只可找有本地户籍的牙人做中介完成交易;二,凡是出售应纳税的行货要先去场务完税,持有印税才能交易;三,不要放任或轻信牙人高抬物价,改变交易前后不要拖着不把对方的东西还回去,不可以降价用现钱交易,意思只能用钱引,通宝都不可以。
赵媜吐了吐舌头:“那我们岂不是违反了两条?”
“如果先投店,店家没说这个,再去交易的话,这店家就会被严惩。”
“没我们事?”
“你说呢?!”
王昀进到内房,推开窗周遭察看了一番。
“按说,我是主人,我该睡这大床的,”王昀指着睡房大床,“这房床大,你们三个‘丫头’都睡这吧,我靠门那睡听着动静。若是外面有什么状况,我这边拖一阵,你们先拿床单从窗口下去,摸着屋檐上房顶跑路。”
“三个人挤了点,还是两个丫头睡这吧。”赵媜嘴也不饶人,挨到床边,试了试宽窄。然后,把王昀推到了屏风后面,自个在上首的小榻搁下背包,回到睡房。
睡房里面,三个女子一阵窸窸窣窣,换上了新买的衣服,对着铜镜梳发髻,又拿出小镜子插上钗子,戴耳环。
第一个出来的是黄黎雪,梳了一对小可爱的圆“丫髻”,还用绢包起丝带系了蝴蝶结,窄袖短衣和下裙分别是浅绿和翠绿色。先是时装走秀一般出场,然后蹦蹦跳跳到了王昀面前。
“主人,”黄黎雪话挺乖巧,“临安是哪?好玩吗?”
“临安就是杭州,南宋国都。”
第二个出来的是赵媜,头发稍短,勉强梳了两个很像是“双挂髻”,窄袖短衣和下裙分别是粉紫和蓝色。先是缓缓出场,然后换做猫步行来。
“仆人,”到了面前,女王般仰起头,伸出一只手,“扶哀家坐下。”
“你们就只会这个?”
两人无奈地摇摇头,然后点点头。
最后出场的是林瑆彣,梳的一对应该是“垂挂鬟”,才走两步就已变形,明显还是失败了,窄袖短衣和下裙都是青白色,边沿有蓝色纹饰。
三个女孩都各有可人处,身材丰满些的赵媜鹅蛋脸,画了个柳眉;身材匀称的林瑆彣瓜子脸,眉毛本来淡,只略略描了描;身材较瘦小的黄黎雪也是瓜子脸,没描眉。
“这短衣和下裙穿在你们身上也挺上身的,漂亮,”王昀忍不住称赞起来。
林瑆彣悄声问道:“对了,现在钱差不多花去一半,够吗?”
赵媜在旁也说道:“我们六十缗卖亏了,魏二得的比我们多了许多。”
王昀回道:“六十缗其实也不少了,按金价折算相当于三万元人民币;按米价折算,相当于一万元人民币;在宋朝,修个普通民宅什么的都够了。钱多了,你能保魏二们不半道劫财劫色啊。”
黄黎雪:“啊,有这么凶险么?”
“我们四个人,如果带了太多钱,”王昀一脸正相,“男的只有一个,女的三个都没学过武术。换你是魏二,你会怎么想?”
“也是哈。”
“等等,”赵媜突然止住黄黎雪,“这话有问题。”
林瑆彣、黄黎雪:“什么问题?”
赵媜一把扯住王昀袖子:“什么叫女的三个没学过武术?”
林瑆彣一怔,马上明白了:“你自己才没学过武术,哼!不学无术。”
王昀伸翻腕格开赵媜的手,闪身躲开。赵媜紧追不放,抓手就想掐,无奈王昀翻腕格架的动作太熟稔,一时没掐到;旁边林瑆彣趁机偷袭够到,但没掐,接下来看似出手,实则却在暗中帮忙解围。
赵媜见没得手,招呼一旁的黄黎雪:“黄,帮忙堵住。”
王昀也转向一旁的黄黎雪:“阿黄,你最好了,叔和你也无冤无仇的哈。”
“哦……”
“他这是把你当狗喊呢,一起上,掐他。”
“噗嗤。”
身后林瑆彣已经笑的不行,勉强拽着赵媜和黄黎雪的衣衫,说:“你俩先等等,我去关门。”
两人掉转“枪口”,一番互掐,自个倒成一团。
……
“接下来,我们到临安干嘛去?”
“我不是说过去投亲戚的啊。”
“真去投亲戚啊。”
“噗嗤!”
“噗嗤!”
赵媜、林瑆彣两个又笑翻了。
“你有亲戚在宋朝?”
“是哪门子的亲戚啊?”
“咱三槐堂王氏可是人口最多的第一大姓里面的第一大分支,”王昀一脸正相,“我们去投中书舍人兼史馆修撰——王刚中王时亨!本来打算去CD等他赴任知府的,但眼下路断了,况且那也是要到九月才发生的事。”
“还有个虞允文虞彬甫,现在好像还只是左承议郎,我也想去找他。”
“那你怎么去投这‘亲戚’?”
“难不成,你跑去说你是他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赵媜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孙子,缓了口气又继续损,“然后,被人家当花子中的骗子,骗子中的疯子,疯子中的傻子,傻子中的花子……给赶出来啊。”
“先写个信吧,”王昀略一沉吟,“繁体毛笔字我写不太好,到了下游大城,去找代写书信的写个信,告诉他们金国快要入侵,以及近期会发生的事;先找驿站投寄,然后再正式上门求见。”
“哦。”
“不然——,只怕真连大门都进不了。”
林瑆彣:“我有练书法,繁体字、行草也还行吧。”
“这‘亲戚’若是投不成的话,钱用光了可就真走投无路了。我们既没户籍,啥谋生的都不会;这里,做哪行都得先加入行会。”
正说着,听的楼下吵闹,贴近门缝细看,却见客栈门口火把灯笼一片,聚集了一队官兵和巡丁;王昀赶紧去到窗边,楼下街道也有巡丁打着灯笼走动,巡警地方。
跳窗逃跑的方案明显不行,赵媜、林瑆彣、黄黎雪急得满头大汗,问:“怎么办?”
“是祸躲不过,别怕!”王昀贴近门缝,听得官兵逐房敲门、盘问,俨然是盘查细作;转身让赵媜和黄黎雪蒙被躺床上,留下林瑆彣候着。
听得脚步声盘问声越来越近,王昀径直打开门走了出去,一揖。
“尊客,姓名户贯!到此作甚!”
“姓王名昀字潇湘,世居川南,备试太学,游历至此。”
“贵知县名讳?”
王昀傻眼了,还好灯光不够亮。
“不知。”
瞬间,官兵围了上来。
“读书人,唯知四书五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