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收拾检查停当,出发。
黄黎雪的发型装束就是昨晚那样,没变;赵媜这次梳的变形“丫髻”;林瑆彣却是改梳了两个扁长的“丫髻”。
“你真沉得住气,不知道知县是谁,还敢理直气壮地顶嘴。”林瑆彣道。
“唐宋重文,儒生地位本来就高。”王昀道。
“不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么?”赵媜补了一句。
“那是伪元伪清毁灭汉文化实施愚民政策,把汉人和文人地位打压到最底层后,才出现的文化倒退和歧视。”
魏二已在“岸夹”(码头)候着,倒也挺实在,寒暄一通,馈送些点酒肉和活鸡鸭。船家也姓王,魏二唤他王六,年纪约莫50岁,挺老实的人,妇人唤做谢氏。男人管操作,手够着双橹、脚够着舵;妇人管饮食,客人须得给付每日用度。
船随商船船队,船队早有人办理了利州的过税手续。
正是夏季,天亮的早,船开得也早,还不到七点半。
飞蓬船比小画舫稍小些,篷舱有两个,篷是半圆形的,用竹片编成,中间加入竹箬防雨水。为首一个篷舱较大,紧挨着船头,前后遮了粗布,内有一张小几,两把小竹椅,两边船舷还可躺卧,舱内人没法直立;中舱没篷,但有栏杆护着,适合看风景;后面一个舱稍小,舱帘隔在中间。船家都在船尾,站立着能透过篷顶看见前方。
船都打着“昭”记商号的旗号,浩浩荡荡,结队顺水而下,航速挺快。唐宋时,水路商旅但凡过境州县,都需到“岸夹”驿馆通报、候检,若有紧要的官、商、旅过境,驿馆会即时知会地方官府。
昭化隶属于利州东路的利州,出了利州便是安德军地界。
远远看见一座县城,船家报说安德军苍溪县城到了,等候查检。王昀小声说:“你们拿着望远镜上岸,如果这边出了事你们就自己走开;安全的话我会挂件衣服在船头栏杆上,你们再回来。”
“那你怎么办?”
“最坏的结果,电翻他们夺船跑路,你们趁乱逃走。”
巡丁逐一上船查检,慢慢到了王昀所在的飞蓬船。
赵媜、林瑆彣、黄黎雪在岸上远远望着,却见巡丁似乎在船上有什么争执,离得远,听不清说什么,三人相互手拽着手,急得满头大汗。
原来,巡丁管向船家讨要“力胜”钱,船家正分辩,王昀叫住,一边劝解,一边悄悄塞给他二十文钱,给付了。巡丁见有儒生出面,不敢造次。
宋时,商人每经过一个场务,就要交纳一次过税,场务开具“引”(票据)。场、务监当官也会私招一批巡丁,五里内沿路、沿河拘拦商人到场、务纳税。正税百抽二,船主也要被课“力胜”(杂税),每课税百文还得另提十文给拘拦人,称为市利钱(事例钱)。
安德军政区建制权限本来就大,再加川北偏僻小县,没有委派京朝官,难免地方上监当官滥权,巡丁仗势,雁过拔毛,即便空船过境也要寻着法子搜刮一番。
挂好衣服,三人遂上得船来。
约莫下午四点,端进来一桌饭菜,正是魏二馈赠的熟食。
太阳落山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船家报说安德军到了。安德军其实就是阆州,治所就是这阆中。“岸夹”船帆林立,抬头看见城墙上旌旗招展,城防甚严。四人不敢贸然进城,借着有雨,就在船里和衣躺了一宿。
到了果州相如县城,船队要办理潼川府路的“长引”,谢氏也须去坊市采办日用,问客人可要寻访司马相如的“故宅别业”。
三位女子爱热闹,相约要随了谢氏去逛坊市,只要了一缗钱。
王昀免不得嘱咐各项注意,独自留下看背包。
船家在船尾支起鱼竿钓鱼。
三人和谢氏也没耽搁多久,“岸夹”上面不远就有坊市。
看她们一路说说笑笑走来,和谢氏处得很融洽。
正值雨后天晴,蘑菇上市。
第一眼就看见筐里有蘑菇,王昀本也是四川土生土长,有买蘑菇吃蘑菇的经验,先取出蘑菇,挨个检视了一番,居然都是认得的,然后给回谢氏,招呼三人剥葫(大蒜)。
赵媜兴头正浓,拿来一棵大白菜,在王昀眼前晃动,问道:“你说,这是什么菜?答对有奖哦。”
王昀略一沉思,搜索了半天记忆一般,淡淡回了一句:“菘菜。”
“啊——”赵媜惊得半天合不拢嘴,“这你也能知道啊!”
林瑆彣和黄黎雪颇为吃惊。
“那这是啥。”赵媜立马又从船尾拿来一把冬苋菜。
“冬苋菜,我们那喊做冬蔊菜,小时候吃过煮的粥。”王昀依旧不紧不慢:“明朝以前是常食,在这应该叫葵菜。”
“厉害,”赵媜把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摊开,上面有几张滑嫩的小圆叶,“那这呢?”
“小样,”王昀伸手曲起食指刮向赵媜的鼻子,“这菜在我老家旁边县的马湖有产,过去和现在,都叫莼菜。”
奖品还真有,一只细竹丝编的知了,煞是精致。
不一会,巡丁巡检了过来。有了上次经验,就没回避。
葫剥好,赵媜给到谢氏,四人掀开尾舱帘看谢氏做菜。
原来,只是洗净切碎后,再加上佐料入水同煮,煮开后便成。莼菜、菘菜是一锅,蘑菇和葫是一锅,饭则是葵菜熬的粥,却好还有几条新鲜的河鱼,四瓶酒,又端上一蒸笼炊饼,和馒头颇为接近。宋时这种“馒头”本叫蒸饼,后因避宋仁宗名赵祯名讳,改叫炊饼。
看看时间,还不到四点。
赵媜夹起最大的一条鱼给到王昀碗里,然后再分别夹了一条给林瑆彣和黄黎雪碗里。
“赵,我不吃鱼的。”王昀夹回给她。
赵媜一双眼睛大大的,那表情像是轻轻的幽怨像是嗔又像是央求。
“吃鱼太费事,”王昀赶紧解释,“我被刺卡怕了,所以从小就不爱吃。这鱼很好,新鲜河鱼呢,你们多吃。”
王昀本不喝酒的,拿酒闻了下之后,喝了一口,然后招呼三人一起喝。这酒,扑鼻清香,沾口并无太大酒味,舌尖走一圈,但觉着甜,确如米酒一般。
王昀望向黄黎雪,道:“李时珍《本草纲目》上说,烧酒自元时创始。想来,这的酒都还只是发酵酒,几度而已;蒸馏一次后,大约25度;再蒸镏一次,大约55度;蒸馏个三五次之后,应该可以当酒精用了吧。你学医护的,知道不?”
“哦,”黄黎雪红着脸,回了一声:“现在知道了。”
商船船队纳了潼川府路“长引”,一路倒也顺利。
午间,上岸买了两个木制书箱一个背负的书箧,将随身物分拣停当。“钱引”交给赵媜贴身收了,每人人各袖了二缗“钱引”以备不虞。
商量着简单分了下工:王昀负责调度、安排以及大家的警戒和重体力活;赵媜理财、打理日常,林瑆彣问路带路以及外联,两人也包揽洗衣物,黄黎雪负责跑腿打杂。
向晚,到了三江汇集处,船家报知是潼川府路合州。
王昀听了竟有小激动,把头探出中舱张望。
“这合州有什么特别的事吧?”赵媜跟了出来,右手扶着边篷加固处,起身站在王昀身旁。江风吹动下裙,贴在腿上还不时撩起点裙角,别是一种性感。
王昀却目不转睛地在东岸方向寻找着什么。良久,才说道:“这合川有个钓鱼城,宋人就在这里击杀了蒙古的可汗蒙哥,导致蒙古内战,分裂;从而,改变了世界历史,拯救了欧洲。”
“看你这么庄重严肃的,我还以为这有你一段悱恻缠绵的初恋。”林瑆彣也跟了出来,扶了左手边篷,没盘好的一缕发丝被风吹散,发梢拂到王昀眼角。
“就是,他看这合州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久别重逢的情人。”
“唉,”王昀回过头,“这一战,居然要到一百年后才发生,钓鱼城现在还没修筑呢。”
黄黎雪从赵媜身边伸了脑袋出来。“合川啊,我来过的。”
“我也来过,”王昀顺手摸着她的“丫髻”,“不对,我应该是在850年后来过这里。”
“噗嗤。”“噗嗤。”
“还是不对,应该是849年后我才又来到这里……”
赵媜在王昀手上拍了一下:“我看你还是赶紧上岸倒倒这849年的时差吧。”
王昀条件反射缩手,旋即,又继续伸过去摸那只“丫髻”。
赵媜又拍出,这次王昀收的快,却是刚刚拍在黄黎雪头上。
“打到我了,误伤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