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食准备的是鳝鱼,坊市里买了先已剖好,料是彤槿问了林瑆彣后安排的,是以特特就这道菜来问王昀做法。爆炒黄鳝最适合猛火重油,姜蒜辣子花椒下锅爆炒,辣子在宋朝是没有的,好在有青芥聊作替代。彤槿和殷莲下厨,王昀在旁教着,很快完成。
菜上桌,按例王昀先动筷,王昀边瞟着赵媜边说:“这刚出灶的鳝鱼真可怜。”
“怎生可怜了?”殷莲问道。那边,赵媜料着又和自己有干系,扯着林瑆彣翻译。
“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活活被人开膛剖肚,还在伤口上撒盐,又下油锅……”
“潇湘先生可真会悲天悯鳝鱼。”殷莲笑道。林瑆彣悄声解释,说这鳝鱼是王昀刚给赵媜取的绰号。
赵媜咬着下唇,想发作但是碍着有客人。殷莲却是个惯会观言察色明事理的,马上笑道:“潇湘先生又在拿人乱作耍了罢,罚诗一首。”
彤槿也附和,林瑆彣转述给赵媜、黄黎雪,三人也支持。
殷莲便道:“得罚个律诗。”
王昀皱皱眉,说:“写个律诗得半刻,写完菜都凉了,绝句吧。”
殷莲道:“赵家姐姐赶紧着出题出韵,难点的。”
“嗯,罚他写完才能吃,殷莲妹子、彤槿妹妹,我们一起先用着。”林瑆彣说完转述给赵媜。赵媜说道:“那就以这道菜为题,仿着李商隐的无题诗写一个绝句。”
“李商隐的无题诗很多哦,哪一个?”
“相见时难别亦难那个!”
“那不是绝句,是七言律诗。”王昀叫苦。
“活该你乱说人家,”赵媜不依,“就这个。”
“那就这样了,步韵李商隐无题,题目是这道菜。”林瑆彣定板,转述给彤槿和殷莲。
黄黎雪已然把纸笔拿了来,却见王昀笑道:“打个油分分钟没压力。”然后提笔写来:
吃菜不难煎菜难,这回却把鳝鱼残。
剖皮剔骨划成段,佐蒜加姜淬到干。
须得猛攻收血水,还兼暴炒避腥寒。
花椒辣子莫可少,最后下盐才好看。
“不和煎是不是出了?”林瑆彣问彤槿、殷莲。
彤槿和殷莲摇头否定。
“没出,”王昀解释道,“那是拗救,七言仄起押韵,第三、五字同仄就犯孤平,所以第三字用了仄第五字就得改用平来救。”
“第七句,怎么平平仄仄仄仄仄?”林瑆彣也不解。
王昀耐心解释:“注意最后那句的仄仄仄平平仄平,这里第五字既自救又救对句。”
“辣子是什么?”殷莲问道。
“不好意思,写顺手了,忘了没有这个佐料,改成青芥吧。”
“葫蒜你们只叫蒜啊?”彤槿也问道。
“嗯。”
“这诗这菜,油的有盐有味……”殷莲半掩袖,笑道。
“顺手写打油诗,也能带格律、对仗,还步韵,这……”林瑆彣两眼迷茫了。
飨食后,彤槿和殷莲继续做河灯,做完稍稍休息了会,便带了女使和下人出后院门放河灯。黄黎雪本想说也要一起去放荷灯玩,却被王昀扯衣袖止住。
“彤槿和殷莲是和州乌江的同村张氏家族,”王昀待他们出了门,这才告诉林瑆彣和赵媜、黄黎雪,“绍兴十一年,金兵烧掠到他们村,把人都赶进她们张氏家族宗祠,再放火。”
“啊——”
“只有一位家族的人反应快,听见人喊‘金兵入村了’就先顺手抱了两个幼儿跳进井里,躲过一劫,全村三十六户人,都被活活烧死。”
“难怪,你不要我说荷灯的事。”林瑆彣眼圈微红。
“那人幸好遇着王德的锐胜军,带着两个幼儿渡江逃到临安,迫于生计把她俩典卖,几经转手,入籍临安府,取名殷莲和彤槿。彤槿十一岁时落籍进了王舍人家,只肯以女使身份留在王舍人家报恩,殷莲在临安府出落成为最红的官伎。”
“金兵真坏,”黄黎雪恨声道,“叔,我知道你想去和这些禽兽打仗……”
“殷莲竟然是做那个的啊!”赵媜表情有些夸张。
“别乱说,殷莲这样的官伎卖艺不卖身,其实相当于我们时代的歌星明星。”王昀回道。
“啊,”赵媜几乎不敢相信,“这能比啊?”
“嗯,只会比她们更好,”王昀十分肯定地回道,“人家殷莲不仅会琴棋诗书画歌舞,讲评诗词的口碑在内舍生里很被认可,听说嘌唱、小唱在这临安城声名最盛。”
“嘌唱、小唱,”林瑆彣问道,“是什么?”
“嘌唱就是伴着小鼓点和打盏唱词牌小令,唱时加入泛音和花腔,选词一般选那种俚俗语入词的词牌小令;小唱则是手执牙板,唱时重起轻杀,主要唱慢曲、曲破,柳永的浅吟低唱说的就是这个,也可以唱小令,但选词得选词句雅正的词牌小令。”
“柳永真冤,”赵媜说道,“就写个词牢骚下,就被御笔亲批个‘且去填词’……”
“换你是赵宋官家就不会这么看了,”王昀接过话题,“你想嘛,这柳七来报考你家公务员,为人民服务先别指望了,以他经常狎伎的案底不仅会败坏公务员形象,真要入了职还会拖拉一群公务员下水,听个曲子词也是专听长调慢词,老半天唱不完,哪还有时间办正事……”
“欧,”林瑆彣捂住王昀嘴,“又来了,诗词两大宗师级人物都被你毁了。”
“叔,赶紧学武术。”黄黎雪也掺合进来。
“你们,”王昀也反击道,“去读《霍光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