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昀研究金国铁浮屠、拐子马以及行军作战、军队建制,兵马数量远不止是几年功夫;连南宋只有一万三千匹马,建制、配置、布防也是知之尽详。说到生女真作战一人三匹马,一匹行军,一匹负重,一匹专司作战。南征至少还能征50万匹战马,各路兵力调度一一如数家珍,说得王刚中两眼放光,看来震撼不小。
悄悄抬腕往袖子内看看时间,快到十二时,这才打住前面话题,说道:“昀已预知九月庚辰,舍人将受命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CD府。三十二年八月,金西道行营徒单合喜兵扼踞大散关,将派骑兵攻打黄牛堡。”
“潇湘君真乃世外奇人,”王刚中朗声说道,“不知在临安怎生区处?”
“昀等暂居馀杭门外尚临客栈,”王昀示意林瑆彣取出地形图,在案上铺开,指着特别标注处的大散关,再指划到九条蜀道,道,“这是川陕地形图,山形起伏江河溪流俱在,高低可见,尺度精准。送与舍人,愿能助舍人。”
王刚中和其长子近前,询问了不同标色之后,终于按耐不住狂喜:“无价之宝啊!无价之宝啊!无价之宝啊!”
“潇湘君远来旅途劳惫,且稍歇息,让大哥儿(宋人唤儿用哥或哥儿作爱称)收拾了厢房,再去将行李来蔽舍……”
“昀还须将此图交与虞承议,”王昀取出《江淮地形图》,指着采石道:“完颜亮发兵六十万,分兵四路,彼亲征此地,将于此渡江。大宋安危将系于两位大人。”
“六十万!”
“今日扰了舍人清净……”
“先生莫不是嫌弃?”王刚中长子王有孚称王昀先生,先生一词在宋朝可是对无官职者最尊敬的称呼,一般只对有学识而又年庚较高的人才如此称呼。
“昀久居世外,素习清净,南人北人风俗语言皆多生疏,况携有同乡女眷,恐难与世人相合,不敢惊扰,还请舍人多多担待。”
“如此,”王刚中转身唤王有孚道,“大哥儿,速为潇湘先生独置一合院,干净清净处,再着一厮儿一女使,合着彤槿将去。”
“这个……”
“这《川陕地形图》弥足珍贵,家国之事,北人消息,刚中还有许多相烦处,万莫推辞,万莫推辞。”
“那就,先谢过舍人。”眼下,手头拮据,这形势容不得王昀多做客套推让。
遂收起《江淮地形图》,告辞出来,王刚中竟送至大门。王有孚则恭恭敬敬带路寻往虞允文宅子,引见问安后,这才作揖告辞,说严君(古人称父严君)分付要赶紧去寻牙人为潇湘先生寻宅子安置。
两宋台谏制度高度发达,百官皆受监督制约;到了明朝,言官甚至还能直接制衡皇帝。当中央和地方权力得到合理的监督和制衡,才有可能维系政清人和景象。虞允文所居官职左承议郎属谏院(左为有出身、右为无出身),为监察机构。有宋一朝,明文禁止官员间私下拜谒,违规者一旦被言官知悉,免不了会被弹劾。当然,籍由长子往来通达点消息倒是无妨。
宋朝对官员住宅置业的限制也是非常严格,委任州县的官员三年一轮换,不得在所任州县购置产业,要么住在官廨要么租住民房馆驿,就算官廨破损也不得优先修缮。所以,有宋一朝,地方上最豪华最气派的建筑往往不是衙门、官廨;地方父母官举家寒酸地寄住在废弃寺庙、城楼,反倒不是新鲜事。京官没有赐第的倒是可以自购、自建宅第,或者租住店宅务、民房。王刚中的宅第是自己购置的。而虞允文是出了名的孝子,之前任职川内总是求近以便奉养老父,调任临安后,也只是就着店宅务里租了中等公房住。
见虞允文更是顺利,叙了年庚,虞允文与王昀直接平辈相序,还让三个儿子公亮、公著、抗孙行晚辈礼。
递了地图,解说了大概,告辞出来。允文亲自送到门外,嘱咐三个儿子送到客栈,日后要多往走动请教。
到了客栈,请公亮、公著,抗孙三人留步,三人作揖唱喏后,归去。
“见了虞大人,颇有点失望。”走到房门,王昀说道。
“因为他没王舍人大方么?”
“不是,”王昀淡淡道:“他的俸禄也就二十贯左右,还养这么大家子人。”
“那是为什么?”
“史书说,虞大人‘长六尺四寸’,换算过来得超过2米,我刚悄悄比了下,也比我高不了多少。”
“噗嗤!”
推开房间,黄黎雪正满头大汗,见到王昀、林瑆彣回来喜出望外,直扑上来叫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
“刚才店家的浑家过来,看见赵媜卧床,问我话我没法回,她就写字问是不是病了,我点头,她就写了“报官”二字,走了好一会了,你们没回来我们不敢跑,可急坏了……”
“啊——报官!”洋溢于林瑆彣脸上的喜色瞬间消散,也担惊受怕起来。
王昀却径直走到床边,问赵媜:“感觉好些了没?”
赵媜已经吓出了一身汗,本来正是要她捂汗的,之前没捂出来,却好被吓出来了。
“别管我,赶紧收拾,跑……”赵媜眼角有泪痕,不知是感动还是惊吓。
那边,林瑆彣已经拉着黄黎雪翻箱倒柜,收拾东西准备跑路;赵媜挣扎着还要起床,王昀一只手放在额头把她按住。扭转身,默默看着她俩心急火燎地来回走动,拾掇东西。
收拾完,林瑆彣过来焦急催促道:“好了,我们搬行李,你背她,快……”
“干嘛?”
“店家都报官了,不跑?”
“对了,忘了说了,”王昀继续按住赵媜拧过身,不紧不慢地回道,“宋律,客店内旅客如果患了疾病,店家要关问照料,并且报告厢官,医疗费、饮食费官府给报销。”
“那就是,没事?”
“嗯,不用担心,不用跑。”
林瑆彣真是又气又喜又恨,抓起王昀的手放进嘴,却没咬下去。
“叔,你太坏了,知道没事故意半天不说,我们刚才一直吓得心惊肉跳的……”
“你没见她刚才出汗出得挺好么。”
话音刚落,就听到敲门声。王昀示意镇静,一边起身放回行礼,一边让黄黎雪收起药盒,然后,让林瑆彣去开门。
见礼毕,郎中号了脉,说是“中暍”,开了药方,店家拿了药方随了郎中出去,王昀跟着送下楼。
“真想狠狠咬你几口。”林瑆彣脸上表情看似余怒未消,其实颇多喜色。
赵媜出了身汗,也清爽了些许,待得林瑆彣买来飨食,跟着一起吃了。
飨食后一个时辰,店家端来汤药,店家愈热心,赵媜等人愈感激不尽,黄黎雪、林瑆彣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