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夔州路恭州,王昀用重庆话叫醒三人:“重庆到了,重庆到了,走,逛重庆去。”
船停稳,背了书箧上岸,找人写了书信,寻了客栈歇下。
王昀翻出平板电脑,照着那封代写书信的格式先寒暄,接着寻了《宋史》、《金史》几段内容,仗着文言功底好,先来一段宋金形势分析,念一句,林瑆彣写一句。那边,赵媜和黄黎雪收拾停当,凑过来刚好看见第二封信的落款:晚辈川南三槐堂王昀字潇湘敬禀,戊寅年己未月辛丑日;再往上扫见抬头:中书舍人兼史馆修撰阁下;中间竟然全是洋洋洒洒的文言,直呼头痛。写完,封好,去驿站给付了邮传。
最热闹的夜市街道却不在朝天门,在朝天门另一端的瓮城处。街上烛火油灯通明,买了灯笼蜡烛照着来,到了夜市却完全不需要,直接吹灭。沿路竟有不少酒楼歌馆,小吃更有卤鸭、肚肺、鸡碎、腰肾、辣脚子姜、细粉素签、砂糖冰雪、圆丸子、炸脯、煎夹子等等……
二鼓,天下起雨来。
林瑆彣提了灯笼牵着黄黎雪在前,王昀夜间视力不好,被石坎连续绊了两次,撞到赵媜身上时,赵媜回头悄悄伸手牵住,拉着走。
长江航道,最凶险莫过于三峡;三峡之中,船家最胆寒的莫过于瞿塘峡;瞿塘峡中,九死一生之处,便是滟滪堆。若非江水高出滟滪堆数丈,船家万不敢轻易行船。
船从龚州过了万州,再过了涪州、夔州。船家面色越来越凝重,沿途说得最多的,便是瞿塘滟预堆,每次说及都有凄苦之色,原来船队同乡亲友中,在那船毁人亡的不在少数……
终于到了白帝,前面便是瞿塘滟预堆。
一早,船家全部聚在一起祭江,个个一脸虔诚,祭礼竟是好些子猪、羊,还有牛。
祭坛,搭得虽比较简易,但是祭礼却很庄重:船家们全部上岸,女人被禁止靠近。香,燃起,所有人面色肃穆,随着主祭步调,上香,磕头,祷告……坛上,有道士做法,口中念念有词,还有人抓狂般跳起端公,王昀也只在幼时才见过。
这端公舞计有八人,分别着红衣、黄衣,头戴天王冠,伴着多种乐器吹弹敲打,八人往回不住地翻身、旋地、穿梭,动作轻盈洒脱;同时还配上千变万化的手诀:太阳诀、月亮诀、山王诀……舞得出神入化,神秘诡幻。
牛、猪、羊投入水中,挣扎着被水冲远……
王昀紧咬着下唇,良久,说道:“有什么遗言的话赶紧说,这会不说,可能真没机会了……”
两岸山势陡峭,如刀削一般巍峨耸立,山顶各有一队人,执旌旗,保持间隔,一路绵延到近处。每次旌旗次第招展传回信号,远远伴着人声呼喊,随后便发出一船。
随着峡口山上旌旗摇动,人声呼喊,船家检索了行李和客人的安置,反复嘱咐“尊客小心”,收揽出发。
船一离岸,速度飞快,直往下游冲去。
水势果然凶险。
船家也是高度紧张,入了峡口便开始吆喝起来,王昀侧耳听来,不是小时候在金沙江听过的那种多人协同脚步节奏的川江号子,像是传说中的《滟滪歌》,却是唱得悲壮悠扬,颇有种视死如归的感概。
山顶,竟也隐约有人相和。
这歌词,每一句都是付出无数生命的鲜血代价……
这歌声,每一字都充满悲悯与哀怨,还有不屈与抗争……
船速很快,水声很响,一个浪头打来,船竟然倾斜了近三十度几乎要倾覆的样子,赵林黄三人一声惊呼;又一个浪头打来,水直接打进舱中,四人衣服全部湿透,舱内也积了不少水;接着,船身几乎腾空,船头重重落下几乎摔到水平面,把水面劈出两片大浪花,落在左右船舷边。船身就这样前后起伏剧烈晃动,一直不停有浪花打进舱内,好几次几乎以为已经要翻覆了,三人面色铁青,不时惊呼,把王昀死死拽住。
“我说,”王昀收回探出的半个身,干咳两下,“咳咳,你们掐人就不能轻点?”
“噗嗤!”
“活该你,”赵媜铁青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但依旧不松手,“你把我们带到这宋朝的……”
“就是,”林瑆彣也放松了些,“不赖你赖谁去?”
黄黎雪却依旧紧张,牙齿打着颤,说不出话。
再探出头,不巧一个浪头迎面打来,直接满脸水。想抹去水,手却被拽着抽不动。
“好了,”王昀就近在赵媜和林瑆彣膝盖处的裙子上蹭掉左眼右眼的水珠,“滟滪堆刚过了。”
“过了?”
“嗯。”
赵媜刚放手,突然一个浪头打进来,惊呼一声把王昀按住,伏倒。
“没事了。这滟滪堆确实恐怖,幸好58年炸掉了。”
“1158?”黄黎雪终于说话了。
“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