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鹏随身只带着一名亲卫,来到湘阴城下。守城士兵见只有两人前来,并没有为难他们,打开城门,将二人迎至演武场。刘、郝二人早令军士夹道陈列,斧钺相向。万人鹏二人面不改色,被带到演武场后,酒宴早已被好。郝摇旗迎上前来道:“此乃你二人的断头酒,敢喝不?”
万人鹏冷笑道:“万某杀人无数,没有什么不敢的!”两人也不客气,坐下便喝,不发一言。
酒至半酣,郝摇旗实在是忍耐不住,便问道:“将军来我湘阴,可是有事?”
万人鹏抱拳道:“总督大人知各位将军带兵入湘,甚为高兴。只是湘阴县城地方狭小,不足以容大军驻扎。总督大人有意邀各位将军移师南下,进驻长沙。不知各位将军意下如何?此乃总督大人亲笔所书,请各位将军一阅!”
郝摇旗、刘体仁等人见书信之中言辞恳切,阅后大喜,随即令大军开拔,湘阴仅留千余守城之兵。大军行至长沙城外,安营扎寨,众将随万人鹏入城。何腾蛟亲率麾下将领出城相迎,于演武场中大摆筵席,款待来访众将及随行亲兵,城外大营也犒赏牛酒无数。
演武场内,旌旗蔽日,张先璧令数万将士来往骑射,一来以展军威,二来以助酒性。何腾蛟则在席间频频敬酒。郝摇旗、刘体仁见他态度甚诚,心中叹服,便半膝跪下道:“我二人久闻总督大人威名,今日终得一见。若总督大人不嫌我等曾为罪人,愿率部投在总督大人帐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何腾蛟如何不知郝摇旗、刘体仁昔日乃李闯手下赫赫有名的大将?他两人跟随李闯多年,李闯曾三度大败,崇祯十年间被洪承畴、孙传庭一败于潼关,率数十骑逃进商洛山,崇祯十七年被多尔衮、吴三桂二败于山海关,逃进西安,次年被多铎、阿济格三败于潼关,流亡天下。这二人始终忠心耿耿,不肯背叛,忠勇自不待言。何腾蛟闻言大喜,从箭壶中抽出一箭,立誓道:“将军若归顺我朝,何某不才,誓永保将军富贵。倘若有违,便如此箭!”说罢,将箭矢一折为二!
由此,郝摇旗、刘体仁二人便死心塌地跟随何腾蛟,不复再有二心。两人归顺后,郝摇旗招余党袁宗第、蔺养成、王进才、牛有勇等前来归顺,何腾蛟瞬间得李闯余部十余万将士,威名大震。
不久,李自成手下李过、高一功、高夫人率二十余万大军转道四川,进逼常德。何腾蛟令堵胤锡前往招抚。时李过改名李锦,被奉为大顺军之主,接何腾蛟书之后,与高夫人议道:“何腾蛟派人前来招抚我军,母亲大人以为如何?”
高夫人不言,却将目光投向弟弟高一功。高一功叹道:“我军以二十万之众,足可与何腾蛟一战,夺取湖南为立足根本。只是如此一来,便要与昔日的兄弟们兵戈相向,手足相残,我实在是不忍见此等惨状。”
高夫人微微一叹,道:“夺取湖南以后呢?陛下鼎盛之时,曾拥雄兵百万,拥有大半壁江山,如今又是如何?若凭你我手中二十万大军,足以与清兵一战,便可不降,否则,又何如与何腾蛟兵合一处,共御清兵?”
高一功沉默不语。以李闯百万雄师,都被多尔衮纷纷击败,自己这一路军,从陕北转战万里,方才来到此间,兵员虽多,但辎重全无,如何能独自抵挡清军?
李锦道:“清廷一直以来,便是我大顺军心腹大患。如今想来,若当时能与大明联手,清兵何以能饮马长江?父亲大人将大军托付于我,要是就这般投降,我如何心甘!除非与朝廷和谈,成三足鼎立之势。”
高夫人叹道:“汝父拥雄兵百万时,朝廷都不曾与他和谈,以你手中二十余万兵马,他便会与你谈么?即便能如你所愿,南明、清廷、大顺成三足鼎立之势,但昔日吴、蜀、魏三足鼎立,又仅相持了多久?”
李锦默然,良久才道:“既然如此,儿谨听母亲大人教诲。”
高夫人叹道:“我等皆为汉人,岂能让满清鞑子抢去我汉人的江山?锦儿,我问你,你愿继续为无赖之贼,四处逃窜,还是愿为千古名将?”
李锦道:“母亲此话何意?儿不明白!”
高夫人道:“若你愿继续为贼,便去斩了何腾蛟的使者堵胤锡,与他开战;若想为千古名将,则放下架子,以身许国,归顺朝廷,受朝廷、主将节制。此乃母亲之所愿也!”
李锦道:“谨遵母亲教诲!儿这就前去答复堵胤锡!”
李锦、高一功、高夫人率二十余万将士投奔何腾蛟后,被安置在荆州一带。何腾蛟担心李锦手握重兵,骄横跋扈,无法节制,趁李锦移师荆州之际,亲临营中拜访,并请见高夫人,待之礼节甚恭。高夫人方才放下心来,对李锦道:“你我母子患难之时,得何公收留,你切切不可再生异心,负何公之恩义也!”李锦许诺。
由此,李闯的大顺军纵横天下十六年,李闯身死九宫山之后,余部悉数降了何腾蛟,大顺军不复存在。
唐王听郑鸿逵一番高论,心有所动,退至衢州后,又收到黄道周连连三封劝进信,终于下定决心,应允继任监国之位,并开始草拟执政刚要。郑鸿逵大喜,迅速致信远在福州的郑芝龙,要他广为联络志同道合之士,为唐王监国做好充分准备。
唐王得郑鸿逵一军护送,翻越浙、赣、闽三省交界的仙霞岭入闽。
顺治二年六月二十六日,一行到达建安,唐王颁监国诏曰:“昔我太祖高皇帝扫荡群氛,统一区宇。成祖文皇帝燕都定鼎,威震华夷。仁涵义育,累洽重熙。何期数当阳九,天降鞠凶?昔年蓟北独深蒙难之悲,此日金陵复有南辕之恨。孤愁凉德,雪耻未遑,念切同仇,请缨有志。今尔臣民连笺劝进,至再至三。谓寇迫杭城,人无固志,贼臣有屈膝之议,举国同蒙面之羞。孤览斯言,抚膺陨涕,痛统绪之几坠,怅天下之无君。孤不得已,俯顺舆情,允从监国,谨于六月二十八日朝见臣民于建安。收拾余烬,恢复南都。张皇六师,迎还玉辂。萃皇灵于涣散之后,出百姓于汤火之余。”并出榜安民曰:“寡人布素十年,毫无烦扰。今除下程小饭该县官备办外,一切供亿并毡彩无益等事,俱各免行。当百姓剥膏见骸之日,寡人誓约己以安天下。违旨者治以不忠扰民之罪。随侍官校不过十人,敢擅取民间根薪粒米,即时察启请究,定然捆打八十,割耳游示。寡人生平真性实心,字字真诚。尔各官一体遵行,毋负寡人倦倦至意。”
百姓见唐王身体力行,戒奢侈之风,行简朴之事,皆额手称庆,以为明君,大明中兴,指日可待。
二十八日,福建众多官员前往建安,拜见唐王,郑芝龙、郑芝豹两兄弟却不至。二十九日,郑芝龙使者方至建安,进纱、布若干,呈书曰:“芝龙盥手跪诵唐王殿下赐谕,如丝如纶,感高厚之恩。惟是天步艰难,正望荡平之日。幸殿下神圣,尤为中兴之主。芝龙前得胞弟鸿逵手信,慎重之过,恐武备未周,致有窥伺,故意从迂远之行。兹奉令旨谕示,芝龙即亟会抚按司道及缙绅孝廉贡监生员,无不欢欣鼓舞,共庆升平。人心如此,天意可知。祸乱之作,皇天所以开圣人也,其在斯乎?然众议亦云只先监国而后登极,此与芝龙之愚见暗合矣。又据差官邹泰传谕欲居贡院。察贡院系山腋,稍雨即患水,当以布政司为行宫。若布政司一时未便搬移,芝龙总兵衙门亦可驻跸。即与抚按各官议妥,不敢有烦睿虑。其谕旨赐芝龙胞弟芝豹者,因芝龙在省督船,彼在安平练兵,相去六日路程,方差人赍去,未及取启回报,统惟慈宥。芝龙一味拙直,心口如一。苟有率误,更望天涵到底,方信芝龙之无他肠也。”
唐王见书大喜,手敕答云:“自古英雄相遇,凡功业之巨细,正在相信之浅深。启内一切慎举动,择行在,识虑周详,任事坚决,孤更感激。另启,所进衣著,孤即受用,以昭与卿一体之忠爱云尔。”
唐王受郑芝龙之礼,非为其他,以示仰仗郑氏兄弟之意。他如何不知郑芝龙经营福建多年,富可敌国。敬献区区数十匹纱布,却是郑芝龙知唐王生性节俭,投其所好。礼虽为轻,情谊甚重。
唐王读郑芝龙书,见书中有奉自己登基称帝之意,感觉太过突然,复致书郑芝龙曰:“汉唐中兴,各有成资。今止一隅,势非昔比。况孤庸质,恐羞祖烈。惟是先生兄敬弟忠,勋猷夙著。前靖虏伯奉孤南来,实惟先生是奔是依。自孤勉允监国之后,专望先生兄弟,在朝则孤之心胆也,在边则孤之左右臂膊也。孤占先生等才,不愧太祖臣子。至于诸将,则均有安危之寄。一统告庙,功成封侯,孤必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