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唐王朱聿键奉弘光帝之命,前往广西受封,途径杭州时,惊闻南京弘光政权已经覆灭!痛定之余,知潞王素有贤名,便极力劝说潞王监国于杭州。谁知潞王监国仅仅六日,便降了清廷。唐王慌忙逃出杭州,正逃窜之际,远远见一彪兵马尾随而至。唐王四下环顾,见身畔除了家眷之外,仅余数位一直跟在身畔的亲兵侍卫和旧臣张岱,心中叹道:“莫非此地为我毙命之所?”令侍卫护送家眷速速离去,自己与张岱拔剑断后。
曾妃在马车上掀帘泣道:“妾身事王爷多年,岂有舍王爷先行离去之理?今日若要死,便死在一处罢!”
唐王怒道:“你速速离去,休得多言!若留在此处,必受清兵羞辱!”
曾妃手握利刃,断然道:“若是如此,妾身当自刎于王爷之前,绝不苟且偷生于世!”
唐王默然,良久才道:“你!唉,罢了!要死,便死在一处罢!”
十余人皆拔出兵刃,环绕在马车四周。
追兵迅疾而至。一员大将高声喊道:“王爷勿要惊慌!我乃镇海将军郑鸿逵也!”
唐王大喜。只见郑鸿逵赶上前来,跃下马背,拜道:“末将护驾来迟,请王爷恕罪!”
唐王慌忙下马,扶起郑鸿逵,道:“杭州一别,至今已有数日。本王虽是与将军只有数面之缘,但也深知将军忠义。不知将军何以到此?”
郑鸿逵道:“实不相瞒,末将听说王爷欲往广西,便急忙前来追赶,欲迎王爷去福州监国。”
唐王辞道:“将军心意,本王领了。只是本王之藩,原在河南,如今四处逃窜,惶惶如丧家之犬,身畔仅余侍卫数人,势微力薄如此,如何担当得了监国之责?再说浙东有鲁王,广西有桂王,按序而论,应为桂王监国或是即位,如何能轮得上本王?“
郑鸿逵道:“王爷被封之地为南阳,南阳为何人起兵之所,王爷当知。”
唐王点头道:“公等莫非要本王效仿汉光武帝刘秀乎?”
郑鸿逵也点头道:“如今天变已成,王爷若仍拘泥于论序刚常,兄终弟及,岂不见弘光帝之所为?如今之势,唯圣明之主,方能力挽狂难。王爷自幼多舛,深知天下百姓疾苦,更兼之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又有忧国忧民之心,胸怀报国之志,试问天下各路藩王,谁能相比?!王爷此时不出,更待何时?倘若继续听任坐视,如此我大明数百年江山,便要断送了!”
唐王沉默良久,点头道:“本王的确有心效仿光武帝刘秀匡扶大汉之举,奈何手中一则无权无兵,二则无粮无饷,如何成得了大事?”
郑鸿逵喜道:“只要王爷有此心便成!实不相瞒,末将之兄长郑芝龙手下如今有雄兵十余万屯兵福州,与巡抚都御史张肯堂与礼部尚书黄道周等议定,欲拥王爷监国于福州。福建北有武夷山脉为屏障,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王爷以此为根基,卧薪尝胆,励精图治,更兼上下同心,文武用命,何愁大业不成?!数日前末将接兄长书信,言道倘若王爷答应监国,湖南何腾蛟所部三十余万将士亦将遵奉朝廷政令。有如此兵势,末将料两广、贵州、江西、浙江等地定会纷纷归于朝廷建制。”
唐王惊道:“你是说湖广总督何腾蛟?本王听说左良玉那厮曾胁迫他出师清君侧,何腾蛟不许,跳入江中自尽,难道他竟然没死?又从何而来那么多兵?!”
郑鸿逵娓娓道来,唐王方知其中原委。
原来,左良玉兴兵清君侧之时,为壮声势,曾胁迫湖广总督何腾蛟、九江总督袁继咸共同举兵,却被二人所拒。袁继咸数度投江皆被救起,何腾蛟趁夜投身入长江,在江水之中漂浮十余里后,被江中一只渔舟救起。何腾蛟被送上岸后,正待拜谢救命之恩,却只见那只渔船悄然遁去。何腾蛟环顾左右,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缪侯庙内。只见汉寿亭侯关羽端坐庙中,一手捋数尺长髯,另一手则持春秋,秉烛读之。一侧周仓手持青龙偃月刀,关平手按在剑柄之上,相貌皆栩栩如生。何腾蛟大惊,跪拜在庙中,却听得门外脚步杂乱,数人闯入庙中,何腾蛟一看,竟然是自己家人,一路追踪船队到此。众人面面相觑,皆言如此凑巧,定是得汉寿亭侯关羽神灵相助。何腾蛟复跪拜许愿,自是不提。
江西已成为左良玉和大明官兵的战场,而武昌则被李自成占据,何腾蛟只得率众人从宁州,经浏阳,抵达长沙。数日后,何腾蛟旧属吏,如堵胤锡、傅上瑞、严起恒、章旷、周大启、吴晋锡纷纷前来长沙拜见。手下部将听说何腾蛟已从左良玉军中逃出后,黄朝宣从燕子窝、张先璧从溆浦、刘承胤从武冈纷纷带军而至。长沙城内百姓也纷纷传闻,说何腾蛟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方得汉寿亭侯关羽神灵相助,一时间忠义之士纷纷前来投效。
后李自成在湖北九宫山战死,手下部将刘体仁、郝摇旗等收拢各处残兵,得大军五万,占据了湘阴城,进退维谷,虽距长沙城仅有百余里路途,却也不敢妄动。
当从湘阴县城内逃出的百姓到了长沙,满城军民方才知道李闯余部驻军与长沙城近在咫尺。一时间满城军民惊恐万状,混乱不堪,出城奔逃者无数。何腾蛟听到消息,急忙唤众人齐聚府衙,商议对策。
黄朝宣道:“贼兵势大,距长沙不过百里之遥,恐旦夕攻城,末将愿率本部将士立即回防燕子窝,阻敌南下!”
何腾蛟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将军了!只是贼兵甚多,我军将士不过三万余人,切不可与之硬拼。城中立即宣布戒严,城门各处立即加紧守备,据敌于城下。”
傅上瑞道:“下官听说这部贼兵皆为李闯昔日老营将士,个个骁勇,守城非长久之计,请大人速速南下暂避。”
何腾蛟叹道:“我得神佑,方才未死于左良玉之手!倘若老天要我死于贼兵之手,又何避之?何况我乃城中主将,倘若惧敌而逃,城中军心必乱。”
侍卫进来禀报道:“启禀大人,府衙外有一老者,自称是洞庭船帮许老大,有重要军情禀报。”
长沙知府周二南上前道:“大人,洞庭船帮许老大,下官是知道的。此人为绿林豪杰,纠集千余亡命之徒,在洞庭、长江一带行船为生,有时也干些不要本钱的买卖,为人亦正亦邪。但此人颇讲江湖义气,在绿林中口碑还好。”
何腾蛟点头道:“既然如此,便请他进来罢,且看他有何军情禀报。”
许老大进了府衙,施礼道:“草民拜见各位大人!”
何腾蛟道:“许老英雄不必多礼!听说你有重要军情禀报,不知是何?”
许老大道:“大人,草民在洞庭、长江一带行船为生,数日前李闯部将刘体仁、郝摇旗找到草民,要草民带话给大人,说愿意归降大人,共御清兵!”
何腾蛟腾地从椅中站起,道:“你……你说他们愿意归降于我?!”
许老大道:“草民听郝摇旗说,清兵一路从山海关追杀他们到武昌,手下兄弟姐妹们战死无数,如今连闯王也被清兵害死!此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如今湖南、江西一带,各路抗清义军皆以大人马首是瞻,二人也是久闻大人威名,便欲率部前来投效。”
堂中众人纷纷议论,表情不一。
周大启上前道:“贼军与我大明鏖战十余年,掘我南陵,逼死先帝,此乃我大明军民奇耻大辱也!先帝之仇尝未得报,如何能与贼军共事?我瞧其中必定有诈!”
许老大怒道:“老朽虽读书不多,却也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道理!如今李闯已死,先帝之仇已经得报,满清方才是我大明死敌!若继续窝里争斗,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等大家内耗得差不多了,清兵过江南下,试问以何抵挡?!”
许老大一番怒斥,骂得满堂之人皆哑口无言。
何腾蛟拜道:“许老英雄一言,真是慷慨淋漓,振聋发聩!如今天下百姓,当同仇敌忾,方能战胜强敌。敌人之敌,便是我友。既然刘、郝二位将军愿意放下前嫌,共同对敌,我怎会拒之于门外?”
长沙知府周二南上前道:“大人,下官不才,愿意为使,前去湘阴一探虚实!”
何腾蛟喜道:“既然知府大人愿意前去,那再好不过!只是此番前去,处处需得小心在意!”
周二南从城中挑选千余军士,立刻动身前往湘阴。何腾蛟将许老大留在府衙之中,虽是招待颇周,却有将他留他做人质之意。许老大乃老江湖,岂有不知之理?但却也不以为意。
傍晚时分,何腾蛟便接到探报,说周二南一行千余人,未至湘阴城下,于半途之中便被贼兵悉数射杀!
章旷大怒,令亲兵擒住许老大至府衙,便欲斩首。许老大叫道:“且慢!将军既然要杀我,当让我死个明白!”
章旷冷笑道:“那好!你不是说刘体仁、郝摇旗欲归降何大人吗?此乃刘、郝二贼与你的诈降奸计!知府周大人带着亲卫前去谈判,却被贼军于半路中射杀!整整一千条人命啊!杀你这老匹夫一千次,也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许老大叹道:“刘体仁、郝摇旗两人进退维谷,的确是想真心归顺!周知府带这么多人前去,二人定是以为长沙派出人马前来攻打,岂有不先下手的道理?再说老朽若与刘体仁、郝摇旗设计诈降,我洞庭船帮数千兄弟皆在大人辖区之内,如此岂不是会害了他们性命?!”
何腾蛟暗暗点了点头,道:“章将军不得无礼!我瞧许老英雄说的甚有道理。既然如此,何某当亲往湘阴洽谈,以示诚意!”
章旷惊道:“万万不可!大人乃我军主帅,岂能以身犯险?”
万人鹏站出,抱拳道:“若大人不弃,末将愿只带一亲兵前往!”
何腾蛟大喜,道:“万将军若能成功招抚此部,乃奇功一件!将军稍等,待本帅修书一封,你带去给刘体仁、郝摇旗等将军一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