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王很是为难,若是下旨斩马士英,只怕于方国安面子上不好看;若用此人,朝中文武、绍兴百姓如何肯依?便将目光投向负责处理政务的熊汝霖。熊汝霖见到鲁王正望着自己,心知要自己替他解围,便硬着头皮道:“臣细细一想,弘光覆灭,罪责不在一人,而在于党争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马士英虽有误国之嫌,但却拒不降清,还是……还是有些忠义的。以臣愚见,莫如让他以待罪之身,将功折罪……”
熊汝霖一番违心之言,立马遭到群臣的一片怒骂!熊汝霖见所有矛头皆对着自己,大汗淋漓,赶紧退下,不敢再发一言。
鲁王也是浑身冒汗。马士英为谋复出,除走方国安这一条路之外,还另辟蹊径,投太后所好,送上奇珍异宝无数。老太太很是高兴,便在自己面前替马士英说情。在朝堂之上,提马士英复出的,自己是始作俑者,却不料引起轩然大波。无奈只好施缓兵之计,挥手道:“你们这一闹腾,孤让你们弄得头晕得很。你们暂且退下,容孤休息片刻,再做答复!”
百官退出殿外,却仍聚集着不肯散去。半响之后,宫内传话,要张岱入宫见驾。百官们纷纷议论道:“张岱乃陛下从山东带过来的心腹旧臣,此刻陛下要他入宫,定有要事令他去办!”
未到一柱香工夫,张岱面露喜色,一路小跑着出来。百官立刻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张岱本欲不言,可是百官哪会放他离去?!便气喘吁吁地道:“陛下确实是让我等给闹晕了头!我进宫之后,被带到御塌前,只见陛下瞑目想了许久,方才下诏,要我速带禁卫军前去杀了马士英!你等不要再围着我了,若让那厮跑了,我可吃罪不起!”
众臣大喜,慌忙散开,让张岱过去。张岱从御林军中选出一部,前去杀马士英。
且说马士英先天晚上托人进宫,给太后呈上重礼之后,使者回到会馆,带回口信说,太后已经应允,替自己在鲁王面前说情,但心中还是惴惴不安,夜不能眠。天亮之后,便派人去宫外守着,打探消息。
正在此时,马士英听到会馆外一片嘈杂之声,无数人高喊道:“杀马士英以谢天下!”马士英大惊,慌忙派人去会馆外打探。家人出去片刻,慌慌张张地奔回来道:“禀大人,街道上数万百姓聚集请愿,朝鲁王行宫走去,一路上还喊着口号,说……”
马士英挥手道:“你不必说了!速速收拾行李出城!”
等张岱到了会馆,马士英一行人早已泛舟逃出城去。待到天黑下来,马士英等人来到方国安营中。马士英垂泪,对方国安长拜道:“士英知鲁监国要杀我,便冒死来到军中,欲将功劳送与荆国公!”
方国安怒道:“马公将我视为何等人也!我与马公相交数十载,如今马公落难之际,我岂是落井下石,卖友求荣之辈?!”
马士英抹泪道:“知我者,荆国公也!人生得一知己,虽死何憾!”
方国安也垂泪道:“马公且放宽心,暂且栖身在我军中!钱肃乐、黄宗羲、张煌言、王思任、张岱等宵小手再长,也不敢把手伸到我军中来!”
恰在此时,帐外一阵喧哗,亲兵入帐禀报道:“张岱奉鲁监国口谕,前来军中捉拿马大人。守营将士阻挡不住,已经让他闯进来了!”
方国安大怒,道:“击鼓升帐,我看他张岱如何拿人!”
营中击鼓升帐,三通鼓未歇,各部将军便纷纷赶到,分列在帐内两侧。马士英暂避在帐后。
张岱带着两名禁卫军将领也入帐来。方国安道:“张大人深夜到我大营,有何要事?”
张岱拜道:“禀荆国公,下官奉鲁监国口谕,前来捉拿马士英问罪,还要请荆国公行个方便!”
方国安冷笑道:“鲁监国口谕?今日你我皆在朝堂之上,怎么本帅未曾听到?”
张岱道:“陛下退朝之后,便唤下官入宫见驾面授机宜,是以众人不知罢了!倘若荆国公有甚疑问,明日早朝,一问便知!”
方国安道:“明日辰时,我大军要沿江北上,攻打杭州,没空前去早朝!你这口谕,是否真假,姑且不论。你又如何敢说马士英在我军中?无真凭实据,就敢前来我军中拿人?莫非我军营之内,便如市集一般,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张岱道:“荆国公,下官若非有真凭实据,哪有此胆敢夜闯军营?马士英此人,祸国殃民,若究其罪,当千刀万剐!下官知荆国公与马士英素来交好,盼荆国公能舍个人小义,取天下大义!”
方国安冷笑道:“如此说来,张大人已经认定马士英在我军中了!如此甚好,便请张大人将我军营内外搜上一搜!”
张岱抱拳道:“下官不敢!只是下官奉旨行事,望荆国公勿要为难!”
方国安怒道:“莫说马士英不在我军中,即便在我军中,你便要强拿人怎地?!你等文臣,只需管好份内之事,军旅大事,不是你等想插手就能插手的!话无需多说,我与众将要商议明日进军一事,恕不远送!”
张岱还待多说,两侧武将数人大喝道:“还不快滚!”更有数将奔上前来,将张岱等人推推攘攘,驱逐了出去。
张岱等人被逐出大营,无奈只好回去复命。鲁王一听,心道如此更好,既不会得罪太后和方国安,又成功将马士英逐出绍兴!只要此人不得出仕,便可化解满朝文武和百姓的满腔怒火。于是也不追究张岱执行不力之罪,只吩咐他下去歇息。
第二日,方国安果然未上早朝,带领所部将士,继续钱塘江上一日游。群臣见方国安如此袒护马士英,心中虽是愤慨,但见鲁监国都不以为是,又能奈何!
退朝之后,黄宗羲长吁短叹,陈函辉、熊汝霖、钱肃乐、王思任等人随黄宗羲一同散去。黄宗羲摇头道:“方国安此人,还是颇有几分忠义的!先帝在时,曾将太子文托付给钱升、姜逢元、姚明恭,王铎、方逢年等人,武则托付给方国安。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却怕方国安被马士英误导,两人沆瀣一气,如此必酿成大祸!”
陈函辉摇头道:“********!只是方国安如此袒护马士英,我等即便心知马士英在他军中,又能如何?!”
好歹虽不能杀了马士英,却也成功将他逐出绍兴,众人无可奈何,也只能如此了。
方国安也知自己因偏袒马士英,引起众怒。虽是自己手握兵权,却也不敢太过放肆。马士英复出之议再不敢提,只得将他派往钱塘江畔,协守钱塘。
马士英遭绍兴军民一番驱逐,幸庆多亏自己逃得快,否则定死在绍兴无疑,再也不敢嚣张。于是尽心尽力,协守钱塘,以图戴罪立功,东山再起。
太平府刘孔昭弃城而逃之后,负责监军的阮大铖也逃到杭州。谁知刚到杭州,潞王监国仅仅六日,便开杭州城门向清军献降。阮大铖本欲与郑鸿逵一起逃往福建,谁知郑鸿逵冷言冷语地道:“阮公此去,欲献头颅于我兄长乎?!”阮大铖大惊,不敢南下,只得隐姓埋名,在浙江一带东躲西藏,如过街老鼠一般。
听闻马士英在浙东安定下来后,阮大铖心中甚喜,便遣使者携书信前去拜访。谁料马士英知道送信之人乃阮大铖亲信后,勃然大怒,将书信撕碎,怒道:“我能复出,全奈阮大铖从中斡旋。我复出之后,也曾将他从阉党逆案中顶着无数压力,替他翻案,并委以重任,官至兵部尚书一职!谁知他竟如此负我,让我背上千古骂名!你回去告诉阮大铖,他的恩惠,我已回报!至此与他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阮大铖听得回信,方知绍兴之行万万不可,便去投奔昔日好友朱大典。阮大铖虽曾因个人恩怨,背叛东林党,依附阉党魏忠贤,被定为阉党逆案中人,永世不得录用。却财大气粗,自诩为及时雨,有钱能使鬼推磨。崇祯年间,听说东林党人正四处活动,欲让周延儒复出,担任首辅一职,便动用自己和冯铨的关系,和东林党人达成默契,政治献金无数,保得周延儒成功复出。谁知终因自己是逆案中人,不得翻案复出,便推荐好友马士英,成功保他官运亨通。朱大典与他为同年进士,自然也得阮大铖不少恩惠。
阮大铖虽曾为一介布衣,赋闲在南京,却总能成功利用自己的各种关系,上下疏通,为朝中大臣做掮客,买官卖官,生意兴隆。又加之个人才华横溢,家中私蓄戏班,朝中重臣,特别是南京陪都重臣,皆为阮大铖府中座上佳客。此时阮大铖早已为谋复出做着各种努力,凡是东林党人,或是复社中人经济拮据,明里暗里,总要献金无数。无奈自己头上总被扣着阉党的帽子,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好在马士英当权后,顶着压力举荐自己,更有刘孔昭等人替自己说话,才终得复出。复出之后,便买官卖官,以收回自己的十余年的投资,更是翻先帝崇祯早有定论的逆案,对反对自己复出的东林、复社人大肆打击报复。
朱大典在南京沦陷之前,也弃城而逃,至家乡金华,四处招兵买马,建立起自己的武装。鲁王监国后,因定策立功,又拥兵上万,被鲁王拜为东阁大学士,与张国维一起督师浙江。朱大典见阮大铖前来投靠自己,甚为高兴。阮大铖口才甚好,一来便高谈阔论,谏言应如何防守金华。朱大典被阮大铖忽悠得服服帖帖,便邀请阮大铖与自己共同治军。金华的士绅百姓哪里容得下阮大铖,皆称他为乱臣贼子,四处张贴檄文申讨阮大铖。朱大典无奈,又托不开私人情面,便将阮大铖远送至驻守钱塘江的另一支部队栖身。
鲁王虽在绍兴成功监国,政令却仅行于浙东一隅,时间上比福州唐王建立的隆武政权又慢了一天。因此当鲁王得知隆武政权建立之后,监国地位十分尴尬,由此引起政权之争。此乃后话,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