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站在城楼上,望着城下的难民,心中百感交集。
马应魁走上前,低声道:“大人,这么多难民涌入扬州,城中粮食囤积不足,如何是好?”
史可法叹道:“百姓信得过我史可法,方才会投奔而来,把这扬州当作是避难之所,我岂能弃之而不顾?吩咐下去,将全城所有粮食集中起来,统一分配。”
马应魁领命而去。
西城外数里处扬起了尘土,只怕是清兵赶到。难民们丢弃随身携带的物品,开始哭喊着朝城门踉踉跄跄地奔走过来。
守城官兵见势不妙,待要关闭城门,却被一声大喝阻止:“不能关!百姓还没进城,关了岂不是让他们在城外白白送死?!”
官兵们道:“眼看清兵就要至城门外,如果他们趁乱攻城,如何是好?”
那人喝道:“瞧几十个清兵,就把你们吓成这个鸟样!待我上去,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说罢策马奔出城外,出城门之前,双手一探,已把守城将士的七八根长矛抓在了手里。背后一位美妇也紧跟在他身后,身上斜挎着一柄长弓。
一黑一百,两骑战马迎着远处漫天扬起的尘埃冲了过去。堪堪数十丈距离,只见那大汉手中长矛连连奋力掷出,每一矛便将一名清兵从马背上击杀于地!
城楼上军士轰然叫好!史可法见状,也禁不住热血沸腾,从士兵手中夺过战槌,重重擂响着战鼓!
战鼓声声震天,似敲打在众人心上,令人血脉贲张!
领头的清军百夫长见来将凶悍,片刻便将数人击杀于马下,勒马率部停了下来,见来人只是一男一女,身后并无援军,便喝叫一声,率众从两侧包抄过来。
那大汉手中长矛已尽,便从马背上抽出一柄长剑,长约六尺,一剑朝百夫长迎头劈去,那百夫长手中镔铁长矛往上一磕,哪里磕得动!只见那杆镔铁长矛矛身瞬间被那柄重剑砸成弓形,胯下战马也压得两只前蹄半跪了下去!大汉反手挥剑,那百夫长的头颅朝后飞出数丈。战马拖着那没头的身躯,嘶叫着奔逃!大汉一招得手,便如斩瓜切菜般,瞬间便将数骑劈于剑下。
那美妇的身躯在马背上如飞燕般腾挪,前瞻后仰、左右开弓,百步穿杨,中箭者纷纷落马,哪里还有命在?!
众清兵哪曾见过如此神勇善战的武将!骇得两股颤颤,唿哨一声,四散里奔逃,美妇停下马来,张弓搭箭,如射草原上的兔子一般。大汉策马狂奔,用长剑挑起地上百夫长的人头,奋臂朝扬州方向高高举起!
扬州城楼上欢声雷动!史可法见二人势单力微,怕二人中敌埋伏,正待下令征援,城门口早飙出一队骑兵,领军的是校尉刘三,朝两人迎了上去。
远处清兵数千铁骑也已赶到,用弓箭射住阵脚,摆开了阵势。
只见那大汉长剑上挑着颗人头,从敌军阵前来回奔驰,厉声道:“我乃江东盖问天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其声如雷,须发倒竖,宛如天神!
清军阵中马儿闻声便如雷震耳,不禁连退数步!马皆如此,哪还敢有人应战?
城门驰来的援军也摆出阵势,刘三策马奔出阵中,手持两把倭刀,刀刃上寒光游走不定。
清军大队人马逶迤而来,一望无尽,不知道有多少人马。
盖夫人和紫儿也策马奔了过来,汇在一处。只听盖夫人道:“问天,少侠,敌势渐大,我们暂时退兵,明日再战,如何?”
刘三点了点头。盖问天虽是意气用事,却对夫人言听计从,便朝着清军一侧厉声喝道:“你等且把头颅洗净,明日等着盖某一个一个地砍!”
四人压阵,所部骑兵徐徐退回城中,清军也不率兵来追赶。任由百姓和士兵们从容入城。
及至城楼,只见城楼上守军或用刀剑、或用长矛,奋力击打着手中盾牌,群情振奋,却是对四人由衷地表达敬意!
刘三、盖问天等退回城中,一员大将迎了上来,跳下马背,拱手道:“盖大侠、刘少侠,还识得我刘肇基否?”
盖问天歪着脖子,道:“这不是在江阴和史阁部一起拜访戚寿国的那员大将吗?”
刘三却是欣喜地跳下马,抱住刘肇基,道:“刘大哥,想煞小弟了!小弟回到扬州,却不知到哪里才能找到大哥,如今终于得逞所愿!”
刘肇基接到史可法命令后,率部星夜兼程,路过高邮时连家门都未进,直接奔赴扬州。刘肇基本是性情中人,见刘三如此想念自己,心中也着实感动,道:“兄弟接到史阁部的手书,星夜率部前来,终于在这围城之际到达扬州。为兄的也甚是想念少侠!”
盖问天也跳下马来。刘肇基一手挽着刘三,一手挽着盖问天,高高举起,朝夹道欢迎的军士百姓自豪地道:“这一位,是江东大侠盖问天,这边一位,是我兄弟刘少侠,都是我刘肇基的生死兄弟,尔等只说清兵凶悍,骑射天下无敌,如今看来算个什么玩意?哈哈,哈哈,还不是让盖大侠夫妇二人杀得丢盔弃甲!盖大侠一人可当数万之兵,清兵有谁胆敢应战?!”
众人在夹道欢迎的军民簇拥下,朝府衙走去。众人头上时不时被绣球砸中,仰头一看,无非是那些官宦大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小家碧玉或是青楼女子青睐有加,为博英雄一回头耳!刘三瞧了几眼楼上那些或浓妆,或淡抹的女子,脸不禁觉得有些微红,偷眼一瞧紫儿,见她开始虽有些恼怒,后来脸上便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容,心中稍安。那盖问天哪有如此心思,每被绣球砸中,当仔细瞧上那女子片刻,并与刘肇基评头论足。盖夫人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盈盈的望着他,自豪得很。
史可法率众将在府衙外,恭迎着几位。见他们前来,躬身施礼道:“各位今日奋勇杀敌,数千敌军竟无一人胆敢应战!如今我军士气高涨,破敌只在旦夕间矣!”
盖问天也不知谦虚,道:“我瞧这清军也就如此嘛,无一人能挡我一招半式,明日请大帅给我一彪人马,定杀得清军片甲不留!”他却怎知,以自己武功之强,天下群豪能当者屈指可数。
众人入得大帐,刘肇基上前请命道:“如今清军初来乍到,远来疲敝,阵脚未稳,末将愿率领本部,趁夜偷袭敌军营寨。”
帐下另一将也站了出来,道:“刘总兵远来,所率本部将士当好好休息,明日再战不迟。我军养精蓄锐已久,夜袭偷营,自当交给我等!”定睛一看,原来是副将史德威。
史可法目视帐中各将,群情激昂,个个奋勇,心中甚是欣喜,思索片刻,却摇了摇头,道:“我今日观清军阵势,军纪严明,数千将士列阵,章法有度,竟然不见一丝喧哗,领军者只怕是能征善战的名将。”
王秀楚禀道:“下官今日甄别入城百姓,从中抓到数十个探子,经审问,领军之将为豫亲王多铎,清同治帝的叔父。此人三十有余,甚有文韬武略,中原大半,皆由他征讨平定。”
史可法点头道:“为将者当知己知彼。我深知多铎,与和硕英亲王阿济格、摄政王多尔衮为同胞兄弟。曾征战高丽、克松山督师洪承畴、潼关下败李闯等,战功赫赫。若领军之将为阿济格,此人勇猛少谋,可夜袭偷营。若为多铎,只怕要从长计议。而且听说洪承畴也在多铎军中,此人诡计多端,不可不防。”
刘三站出,拱手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在下不才,愿行斩首之策,前去击杀多铎,请阁部恩准。”
史可法摇头道:“少侠武功高强,只可惜伤势尚未回复,本相岂能让你孤身涉险?斩首敌酋之事,暂且搁置。如今你与盖大侠等皆为扬州军民马首是瞻的英雄,切不可鲁莽行事。若有什么意外,军中士气定然大折!”
见帐中诸将已无其他建议,史可法站起身,道:“众将听令!”
各将悚然起立,帐中鸦雀无声。
史可法道:“刘肇基将军远来疲敝,暂守北门,我自守西门,其余各将,严严把守各自防区,需得小心谨慎,万万不可大意!职责范围所在,谁若出了懈怠,上至将帅,下自士卒,各自问责!”
四月十八日,扬州城内三更造饭,五更整顿各部兵马,天方蒙蒙亮,史可法命刘肇基率五千将士已于西门外列阵。
史可法站在西城楼,望着绵延不绝的清军营寨,仅一夜光景,便已将扬州城四面围得水泄不通,心中不安,但黝黑的脸上,并未露出半点惧容,依旧是那副严峻威严的模样。
多铎也率众将堑壕上观之,见明军阵容,不禁点头赞道:“闻史可法为南明第一重臣,上可整肃朝纲、下有治军之才,如今一见,果然不假!”
多铎与阿济格两人出兵时,曾抓阄决定谁去打李自成,谁去打史可法。多铎运气不好,不幸抓到了去攻打史可法的阄。他本就对史可法的威名心存畏惧,听说崇祯在世时曾考虑将史可法调至北京担任重职,朝中众臣纷纷劝说道:“有可法,淮扬以安;无可法,淮扬必危,暂留之以系东南望。”于是崇祯只得作罢。多铎见自己运气不济,要去攻打天下闻名的史可法,甚是紧张,只怕自己这次出兵,一去便不能回,曾与妻子洒泪诀别,交代后事。渡过黄河后,一直在淮河对岸犹豫不前,等待一月之后,黄、刘二镇率兵南下攻打左良玉,这才乘机出兵。却不料这一路犹如无人之境,数日内便兵临扬州城下,几乎不敢相信竟然会如此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