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元年四月,南京。
如今,这坐千古帝王之都,让左良玉兴兵清君侧弄得人心惶惶。
对马士英、阮大铖等辈心有不满的幸灾乐祸;但也有人忧心忡忡,担心左良玉以清君侧为名,放弃武昌,清兵会顺势南下,如此大明必危;普通百姓却是担心左良玉的兵到了江东,沿途烧杀掳掠,那可怎么得了!左良玉的兵,那都是些抢劫成性的土匪。
其实,每个拥兵自重的将军们抢劫百姓粮食财物都已成为习惯。朝廷历年只将左良玉的兵按两万余人的配额发放军饷,左良玉的兵多,自然抢劫得比别人更加厉害。
朝堂之上,文武大臣们立在阶下,弘光帝瞧着手中的奏章,额角上不觉渗出了冷汗。他颤抖着将手中的檄文递给卢九德,对他道:“这是左镇的第四封檄文,你给各位爱卿念念罢!”
卢九德宣读道:“先帝升遐,海内失望。讼狱讴歌,咸思太子。比幸返驭南都,不意权奸谋逆。按下锦衣,本藩奉太子密旨,率师赴救,凡有血气,当念同仇,顒望义旗,共靖大难,速建补天浴日之绩,毋蹈失时后至之殃。”
群臣们听罢,纷纷交头接耳。
弘光帝道:“左良玉先是在武昌胁迫何腾蛟,后又于九江胁迫袁继咸,加入贼军,贼军号称百万,如今已占领彭泽、东流、建德、安庆,兵锋直通太平府。各位爱卿,你们且议议,该如何方好?”
阮大铖奔出班来,跪在阶下磕头不止,痛哭流涕道:“皇上,臣家人在安庆,皆被左良玉所杀,请皇上下旨,臣愿往率兵,诛杀左贼!”
马士英也奏道:“皇上,左良玉只知扰民,剿贼不力,对朝廷号令也是阳奉阴违,早就有不臣之心。对这等叛逆之人,唯有率军征讨,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刑部侍郎姚思孝厉声道:“不可!左良玉虽居功自傲,不服号令,但毕竟曾为我大明重臣,手握数十万雄兵,虽剿贼不力,但也曾为我大明上游之屏障,拱卫南京,也是有功于朝廷。若安抚好左良玉,我江南将增加数十万将士,清廷何敢兴兵南下?若是将其定为朝廷钦犯,率军讨之,则其军不能为我所用,势必降清矣!皇上圣明,如今与左良玉和谈,臣以为乃上上之策!”
御史乔可聘也上前道:“姚大人所说及是,若要征讨左良玉,我江东并无多少可用之兵,从江北调兵,则江北空虚,若清廷乘机南下,如何抵挡?”
马士英怒道:“你等东林党人,以稳固江防为借口,不思调兵抵御左良玉,岂不是纵容左良玉兴兵犯境?”
成友谦奏道:“皇上,臣以为,这左良玉也好,流寇也好,都不是我朝心腹之患,我朝大患,以目前而论,当属清廷。这清廷鞑子心存灭我中华之心久矣。据臣所知,左良玉兴兵东犯,皆因未拨付左军军饷,导致左军就食于江东。臣以为皇上应该答应左良玉的条件,从府库中拨出军饷,以安左军,其余则慢慢商议。”
尚宝寺卿李之椿、工科吴希哲也站出班,道:“皇上,两害相权取其轻,左良玉虽是叛逆,可他并无灭我大明之心,而清兵若来,那是要灭国的,臣等以为,左良玉可缓,淮、扬更急!”
阮大铖大怒道:“你等只知舞文弄墨而已,如何懂得这军中大事?!左良玉以假太子诏欺瞒百姓,混淆天下视听,难道你等也不知这太子是个赝品?若左逆得逞,拥戴这假太子登基,当今圣上又该居于何地?!你等深受皇恩,却与左良玉同为一丘之貉!”
马士英指着姚思孝等破口大骂道:“你等把清廷当做主要之敌,却不知清兵一至,尚可和他议和议款!左良玉一到,你们仍可以位居高官,而皇上和臣等,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矣!”
兵部朱大典听得不耐烦,怒道:“清兵若来,大不了大家来一个大散场,散了便是!”
两派人便在这朝堂之上争吵不休,公开指责,互相谩骂。
弘光帝咳嗽了一声,道:“左良玉虽是不应兴兵逼南京,然而看他的奏本、檄文上的意思,应该没有反叛之意。如今还是该守淮、扬,不可撤江北之兵,以免让清兵趁虚而入。”
马士英大怒,指着不赞成撤江北之兵的大臣们道:“皇上,这些东林党人,皆为左良玉死党也!为其游说开脱,妄图蒙蔽皇上,险皇上于险地,其言绝不可听!左良玉乃我朝当前心腹大患,此人不除,皇上何以号令天下?!臣已调黄得功、刘良佐渡江矣!宁可我等君臣皆死于大清,亦不可死于左良玉之手!”怒睁双目,大呼道:“有再议守淮、扬者,斩!”
朝中诸臣见马士英如此放肆,皆为之咋舌,不敢再言。
弘光帝见马士英表面上是在怒斥劝和的臣子,实际上却是在怒斥自己,面子上很不好看。可天下兵权,全在马、阮二人手中,自己又能奈何?尴尬半响,咳嗽道:“朕细细想来,马爱卿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清兵若来,尚可议和,而左良玉有不轨之心,他若一来,我等君臣俱危。各位爱卿不必再争论了,朕意已决:左良玉目无朝廷,行如此叛逆之事,岂能饶他?若个个武将都似他这般目无法度,国将不国矣!就依马爱卿所言,速调江北史可法、黄得功、刘良佐渡江南下,刘孔昭、阮大铖、方国安、朱大典同御左兵。”
马士英、阮大铖拜道:“皇上圣明!”
姚思孝奏道:“皇上,清军多铎部月底已经入淮北,正与江北之军相持。此刻若抽兵南下,清兵必趁虚而入,请问何以挡之?”
弘光帝道:“江北不是还有刘泽清、高杰的旧部吗?黄、刘二军先回师南京,视轻重缓急,清军南来则北上,长江上游急则赴上游。”
马士英、阮大铖等道:“皇上圣明!”
姚思孝、乔可聘等急道:“皇上,万万不可,如此我大明危矣!”弘光帝白了他们一眼,恼怒地拂袖而走。众臣散朝,各自退去。
姚思孝跺脚道:“圣上糊涂啊,岂能如此主次不分!”
乔可聘道:“史阁部如今在扬州监军,不能来朝主持大局,这朝政皆被马、阮二人把持,只顾自己的身家性命,哪里还管得上国家大事?如今二贼府邸,皆有重兵把持,帮他们看家护院呢。”
众人一阵叹息。
姚思孝道:“如今这朝中大半,皆是向马士英、阮大铖贿赂买官,方获得任用,我东林之辈已寥寥无几,连钱益谦都屈服于马士英,今日竟然不发一言!如此下去,这朝政怎么得了?”
成友谦道:“马士英调黄得功、刘良佐过江,江北空虚,清兵必然沿淮河南下,江北就剩扬州一座孤城,史阁部怎么守得住?”
姚思孝冷笑道:“我瞧皇上是怕左良玉兵临城下,拥护太子即位,自己皇位不保罢了。只顾着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却不管江山社稷,真是昏君一个!”
乔可聘急道:“姚公,禁声,小心隔墙有耳!”
姚思孝道:“事以至此,还有什么可怕的?只怕你我不日将成为清廷的阶下囚了!”
成友谦道:“我看需请史阁部来京主持朝政方好,否则大明真的危矣。”
众人皆点头,唯姚思孝道:“史大人就算是来京,只怕也是无济于事。你们想想,就算史大人回了南京,我们这位主子就会听他的吗?”
乔可聘:“史大人被逼出南京,我等岂有不知?只是当今乱局,也只有一试了。”
史可法听左良玉真的全军东下清君侧,大惊,立即写信劝诫左良玉要以大局为重。复上书朝廷,言明我大明心腹大患,如今已是清廷。左良玉没有反叛之意,可先拨付所拖欠军饷,其他事等慢慢商议。江北清军已有异动,多铎所部已从淮河南下,高杰旧部弃徐州,退至高邮,不日清兵将兵临扬州城下。此时若再调江北之兵,则江北空虚,如此江北危急。江北一失,则南京再无屏障,江东必危。
一日之内,数封书信分寄朝廷和左良玉,却都如石沉大海。
过了一日,听探马来报,黄得功、刘良佐两人奉马士英之命,已渡江南下!史可法一屁股坐在地上,做声不得。
李自成入湖北后,一度占据了襄阳、荆门、荆州,左良玉开始收缩武昌外围兵力,列阵于武昌城下。清军阿济格也一路追击,跟着李自成进入了湖北。荆河汛期虽是阻挡了阿济格几天,但李自成所部在江汉平原不敌阿济格,襄阳失陷。李自成被清兵和左良玉压制在荆门、荆州一线,没有战略纵深,便试探性地派张鼎带数千人马先占领了簰洲镇,然后向嘉鱼、咸宁而去,摆出南下湖南,攻占岳阳的势头,另一路向东击败左良玉驻防在荆河口的数百名守军,又摆出进攻武昌的势头。左良玉果然不敢与李自成正面抗击,便借清军侧之机过江东下。李自成趁机占领了武昌,汉阳,获得落脚之地。便积极在武昌外围修筑工事,抵御清军。只是武昌城内外百姓逃匿一空,空城一座,征粮抽丁都成问题。李自成只得暗暗地在江畔搜集船只,恐怕还是有躲避清军,南下袭扰之意。
如今长江以北,除李自成十万余兵马外,扬州一带,自从黄得功、刘良佐率兵南下后,兵力也仅余十万。江北清兵已无强敌,清军整饬军备后,势必两路进军,阿济格率左路军攻打武昌,击溃李自成,然后必沿江而下进攻江西,多铎率右路军南下淮河,进攻江北四镇,目标直指南京!
也就是说,与清军的决战,马上将至!
江北军情如此紧迫,只可惜弘光帝不听自己和朝廷同僚的劝阻,竟然从江北大营之中抽调了大半数兵力去保护南京!如今江北兵力如此薄弱,怎守得住?
姚思孝的书信也在案上,朝中数位重臣皆恳请自己去南京主持朝政。虽是江北军情紧急,可南京只怕是非去不可了!若继续听任马士英、阮大铖等胡作非为,这大明江山迟早会断送在这些人手里。
要除掉马士英、阮大铖,只怕还是要借左良玉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