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尔梅匆匆走入大帐,身后带着几个人。史可法一看,正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不禁大喜:“原来是刘少侠,盖大侠!这几位是?”
不错,此人正是奉绝密使命,前往武昌的刘三。只听刘三道:“这位是盖大侠的夫人,这位便是苏笺大侠的女儿。”
众人相互拜见。
刘三道:“在下在武昌城中,不小心受了点伤,多亏有得盖大侠、盖夫人和紫儿的照顾,才得恢复。本待走水路顺江而下,怎奈何整个长江上找不到一只船。左良玉在江面上洗劫了一番,然后又是李闯四处搜刮船只,据说也要沿江而下,我等无奈,只得继续走陆路,因此耽搁了些时日。”
史可法惊道:“少侠在武昌受了伤?!如今伤势如何,有无大碍?”
刘三道:“多亏有几位悉心照料,如今已无大碍。”
史可法放下心来,道:“阎先生,请你带盖大侠、夫人和紫儿先下去歇息,我和刘少侠先谈点事情。”
阎尔梅引着三人走出大帐。史可法屏退大帐内其他人等后,低声问道:“本相托付少侠之事,不知如何?”
刘三道:“在下在城中伺服,四处打探消息,见武昌城中一乱,便知左良玉马上就要起兵,当晚便混入营中,行刺左良玉。只是戒备森严,在下只攻出一招,便被众将团团围住,侥幸才得脱身。左良玉身经百战,临敌反应甚快,侧身避开在下一掌,未能当场将他击杀。但这一掌下去,任何人都会心脉寸断,在下相信他活不过多时。”
刘三虽寥寥数语,但当时情形之惊险,可见一斑。史可法拜道:“少侠不顾个人安危,赴汤蹈火,且受老夫一拜。”
刘三慌忙还礼,道:“在下不过是一介粗人,为天下百姓尽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罢了。只是大人您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只是可叹,天下又有几人知之?”
史可法沉吟道:“这么说来,少侠认为左良玉已死?”
刘三道:“大人放心,这点自信在下是有的。”
史可法在帐中踱步,道:“老夫听探报说左良玉已有数日未在军中露面,结合少侠所说,左良玉应是已死,只是帐中诸将秘不发丧而已。”双手一拍,面露喜色道:“如此这一路军已不堪忧矣,如今只需要全心全力对付清军。”
阎尔梅匆匆走入大帐,道:“阁部大人,在下听盖大侠说,左良玉武昌被刺,身有不测,此消息是否属实?”
史可法道:“实不相瞒先生,刘少侠奉本相之命在武昌城中打探消息,见左良玉起兵,恐江南燃起战火,便行刺于他,且已得手,左良玉如今只怕已经归西了。”
阎尔梅顿足叹道:“唉!少侠何其糊涂?我与柳敬亭先生共谋左良玉起兵,若左帅兵临南京城下,朝野震惊,迫不得已,只怕会答应左良玉的要求,如此朝廷奸党的一除,宇内为之一新,史阁部坐镇朝野,天下局势可稳定矣!如今这左良玉一死,其子如何驾驭得了那些各怀鬼胎的枭雄之辈?更何况九江袁公之兵本就是被胁迫,与左军貌合心不合,每逢战阵临阵观望者、临阵退缩者居多,在下听闻黄得功南下之后,九江之兵溃败、叛逃者不计其数,牵动左军侧翼,左军屡战屡败,南京城虽近在咫尺,如今也只能望洋兴叹矣!”
史可法摇头道:“先生之言,本相不敢苟同!左良玉一旦起兵,江北仅我扬州一隅,如何能守?况左良玉兵至江南,朝廷必抽江北之兵抵御,如此我江北防线更加空虚!”
阎尔梅叹道:“左良玉料本部无法和李闯抗衡,舍湖广而南下,乃是让李闯拥有立足之地,置李闯于抗清最前线,乃坐山观虎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李闯若能支持十余日,即便清军击破李闯,再南下,需整饬军备,如此也需十余日才能南下,有这一月时间,左良玉清君侧势必成功!朝廷奸党一除,上下一心,我江南又得左帅数十万将士,拱卫长江防线,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如今,唉!如今大事已去矣!”
史可法道:“如今唯有退左良玉之军,令其驻扎九江,防清军从江西南下,从西侧进攻南京,方能解救当前乱局。”
阎尔梅冷笑道:“史阁部自认能指挥得动黄得功和刘良佐?”
史可法摇头道:“黄得功、刘良佐乃马士英部将,史某曾替他们讨要粮饷数次,都被马士英以各种理由拒绝。唯独黄、刘二人自己去讨,马士英便悉数拨付。他们二人由此便对我不服,只怕指挥不了他们。”
阎尔梅继续冷笑道:“此二人一旦过江,便绝不肯再回江北!史阁部自认能凭一己之力,能让朝廷听你定国之策,安抚左良玉各部乎?”
史可法摇头,惭愧道:“如今朝政皆被马士英、阮大铖把持,皇上旨意皆出自两人之手。马、阮因左良玉兴师清君侧,目标是针对自己,皆将其视为心腹大患,必除之而后快。更何况皇上对在下颇有怨恨,若要本相从中斡旋,只怕是困难重重。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史某必竭力为之一试。”
阎尔梅仰天长叹道:“我阎某奉史阁部之命,赴白洋河效命,时正值兴平伯高杰被许定国所害。在下要阁部安稳高杰旧部,此一策也。高杰之妻邢夫人,巾帼豪杰,见识不亚于须眉,欲让其子拜阁部为义父,此诚为收编高杰所部最佳良机。阁部虽委任其子继其父爵,受领军之职,却因高杰乃贼寇出身,婉言相拒,导致高杰旧部缺少领军核心人物。李本深、胡茂顺、李成栋等人争权夺利,相互不服,高杰之部如今是一盘散沙,军心涣散,只能分兵据守,不能合兵一处。虽重为江北一镇,却形同虚设,此史公一败矣。在下二策,要阁部占据徐州重镇,使我大明在中原尚有战略根基,如此可西征,可北进,控制鲁、豫,与徐州形成鼎足之势。可阁部因高杰身死,竟然令其所部退回淮南,失去战略主动,陷入被动防守,此二败矣。在下三策,要阁部与李闯结盟,至少是心有默契,共御清军。可阁部却以灭李闯为第一要务,致使我大明面临与西线李闯、北线清廷两线作战!我军攻打李闯一部,兵力尚且不足,却不得不兵分二路据守,此三败矣!在下黔驴技穷,最后一策,与柳敬亭相商激左良玉清君侧,不料与公意见向左,居然派人去刺杀左良玉,此四败矣!有此四败,我大明焉得不亡?!我阎某才疏学浅,既然所谋之事史公不听,留在军中又有何用?阁部当让阎某自去,北面赴死,实则为不忍见扬州蒙受生灵涂炭矣!”愤愤拂袖而去。
史可法汗如雨下,急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史某身不由己,为之奈何?万望先生勿要舍我而去,如今清廷兵临城下,还望朝夕多听先生教诲!”
阎尔梅止步道:“如今之事,淮河防线已形同虚设,史公唯有将江北仅余之兵,悉数退至江东,否则定会被清军各个击破。史公可暂以水师据敌于长江,于江东厉兵秣马,沿江设置防线,方可多支撑些时日,以待天下生变,否则亡国无日矣!”
史可法的手遥遥向阎尔梅伸出,意欲挽留住他。但阎尔梅头都不回,气忿忿地走出帐外,不见踪影。
刘三也是冷汗涔涔,心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史可法思索片刻,马上修书一封给黄得功,言道左良玉已死,可立即公布他的死讯,乱敌军心,并尽其所能对左部、袁部进行收编,然后迅速挥师北上,拱卫扬州。写好后,便吩咐亲信快马加急送达。
片刻之后,亲兵来报,阎尔梅已乘一叶扁舟,渺然不知所踪。
史可法叹道:“我对不起阎公啊!若早听阎公之计,何至于今日捉肘见襟、疲于奔命?”
刘三道:“阁部为天下着想,顾全大局,处处委曲求全,实属不易。”
史可法摇头道:“或许是我错了!目前唯有知错就改,方才能挽救大局。少侠若伤势无碍,可愿意随本相去一趟南京?”
刘三道:“在下伤势无碍,大人尽管放心就是。只要大人不弃,在下自当跟随在大人左右。”
史可法道:“我这次去南京,只怕是要耽搁些时日,待我先行交代好军中大事,便立即出发!”
午后,史可法便接到了皇上的圣旨,要自己立即过江督师,击退左良玉。史可法也正待入京面见皇上,便立即率数千精兵,乘船过江南下。
整整一个上午,史可法皆在船舱中写奏章,论时局,分缓急,明对策,洋洋洒洒数千言,呕心沥血。
船队至草鞋峡,岸上几骑快马跟着船队的方向行进,高声呼喊道:“史阁部,我姚思孝也!请速速停船,我有要事与阁部晤谈!”
史可法听见喊声,便吩咐将船只靠岸。姚思孝奔上船,只见他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与史可法甲板上拜见后,便匆匆进入船舱。
刘三此时已是史可法亲兵统领,见二人有要事相商,送二人进舱后,便悄悄退了出去。史可法目视刘三,摇头道:“少侠无需退避,听听无妨!”刘三只好在一旁侧立。
姚思孝端起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也顾不得抹嘴,道:“大人,今早得到黄得功捷报说,左军于芜湖大败,左良玉已死,如今只剩左梦庚兵不足十万,退守铜陵一线,清君侧之举已经失败。”
原来,左梦庚兵东下之后,一路连克彭泽、东流、建德、安庆,唯独池州难攻。左梦庚见状,便与众将言道:“池州旦夕难下,如今兵贵神速,且将池州留待后军攻击,大军直接前进,前去攻占铜陵、芜湖。”
柳敬亭也点了点头,他原来以为,凭史可法以及朝中诸多东林重臣,能力阻江北四镇南下,哪知弘光帝目光短浅,不分敌我,竟然将左军当成了当前首要威胁,宁愿让清兵从淮河一带长驱直入,也要调军南下。如今形势危急,只有兵贵神速,大军迅速到达南京城下,胁迫弘光帝清除朝廷奸逆了。便道:“少帅之意,我甚赞同。我听朝廷已派黄得功、刘良佐大军南下,我军当速速进兵,务必赶在两路大军到来之前,先行兵临南京城下,行兵谏之事,如此方能成就大帅临终嘱托。兵贵神速,战机稍纵即逝,我等切切不可贪图一城一地之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