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帝早已知道李闯兵临城下,三月十七日早朝,朝中文武两班臣子排班觐见,人数十停之中已少了三停。崇祯见了,忍不住哽咽道:“朕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朕平时待你们不薄,何以今日至此,群臣竟欲舍我而去焉?”
朝中众臣皆掩面恸哭,事已至此,哪里还有计策可献?若献上的是个馊主意,皇上一怒之下,说不定还会降罪下来,因此个个缄口不言。崇祯环顾朝堂,见满朝文武鸦雀无声,心中异常失望,用手指沾水在龙案上写道:“群臣皆可杀,唯百姓不可杀。”随即用袖子将水迹抹去。司礼太监王承恩在一旁看见,心中难过。
崇祯帝抹干眼泪,怒道:“各位爱卿除了哭之外,就没有其他主意了吗?”
主意是有,可惜没人敢献。太祖皇帝祖训: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有这顶大帽子扣着,谁谏言那还不是找死吗?
目前上策是和谈。同满清和谈如今是来不急了。目前首要该解决的,是李闯兵临城下的燃眉之急。难道去和李闯去谈,与他定下澶渊之盟?以崇祯的个性,敢这样谏言的除非是不想活了!崇祯早就知道不能两面作战,想与清廷议和,私下和杨嗣昌商议过,再问卢象升,他却不置可否,只说:“陛下命臣督师,臣只知战斗而已!”最后果然落得个兵败身死。加之朝中文官屡屡以南宋与大金议和之耻为谏,如今大明要与大清后金议和,有着前车之鉴,当三思慎重而行。且朝中文官多为东林党人,势力庞大,一人反对,则数十人附和。无奈崇祯只能辩称没有议和之事,只是随便问问而已。第一次议和胎死腹中。
崇祯第二次想同清廷议和是洪承畴兵败松山之后。暗中委任兵部尚书陈新甲运筹,却无意之中泄漏了议和一事。朝中群臣群情愤慨,纷纷上奏,极力反对,要将陈新甲治罪。崇祯无奈之下,只好装糊涂,把陈新甲当做替罪羊处死,此议再度搁置。有陈新甲的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再提这个话题。更何况朝中诸臣原来是如此的反对议和,今日倘若再提出议和一事,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因此个个缄口不言,除少数臣子已报必死之心外,绝大多数臣子早就有了投降保命的主意。
中策是迁都至南京。此议在朝上也提过,连皇后也谏过,却遭到陈演、光时亨为首的士大夫强烈反对,说一但迁都,中原一带军民便无战意,只有坐等沦陷。更何况如今兵临城下,哪里还来得及?
死守待援,已待了十余天,山东刘泽清不动,吴三桂在山海关步履蹒跚。等他的兵到了北京,只怕是黄花菜都凉了!下策唯有弃城逃跑,否则唯有一死。
逃跑崇祯是绝对不会的。祖训不可违,何况李闯围北京之兵也仅有数万,其余各部分别在攻打河南、安徽和山东。以北京城中数万之兵,应该能与李闯一战。如今唯有守国门赴死一途。
望着朝堂之上惶惶不已的群臣,崇祯忍不住叹息,自己早先定下的御下方略,是不是错了?自己初登基时,先是忍辱负重,连饮水、食物都不敢乱吃,只怕自己会如红丸案中的光宗帝一样死于毒手。对魏忠贤也是唯唯诺诺,锋芒暗藏。直到自己羽翼丰满之后,方才对魏忠贤下手。魏忠贤死后,再对阉党势力开始秋后算账,杀一批,贬一批,然后提拔大批被阉党陷害的官员,朝纲为之一新;武将征剿流寇在外,拥兵之重,不服管束,为削弱武将势力,便以文制武,结果弄得朝中文官势力日渐庞大,却缺少了能征善战之将。无奈之下,自己又培养提拔了众多宦官担当监军重责,再去渐渐削弱文官势力,却不料如今朝堂之中只剩下这些酒囊饭袋。
想着自己登基十七年,更换了五十个内阁辅臣,却总是未能找到几个满意的左膀右臂。曾想把史可法从南京调到北京来,重臣们却力谏淮扬少不了他,因此未能如愿。兵部尚书换了十四个,都是些昏庸之辈。总督、巡抚、总兵更是不知道换了多少,杀了多少!莫非天下之才,就仅余此?
兵部尚书张缙彦泣道:“倘若城破,臣等唯有与贼巷战一途,誓与城池共存亡,绝不苟且偷生!”
其他臣子也纷纷道:“臣等深受皇恩,唯有以死报国而已!”
崇祯见百官如此,心中戚戚,大怒道:“朕是要你们拿个主意!难道你等之才,就仅余此吗?卿等平日只知专营门户,今日也唯有死守一途,夫复何言!”说罢拂袖而起,便退了朝。
襄城伯李国桢奉旨守城,见李自成开始炮击城门,形式危急,匆忙策马奔至午门外,大汗淋淋,便要往宫中闯。却让把门的黄门宦官止住,说要先行禀报方能进入。李国桢大怒道:“都什么时候了?!君臣即求相见,不可多得矣!”推开宦官,大踏步走了进去。
崇祯在大殿中急得团团转。李国桢冲了进来,跪下奏道:“皇上,大事不好,如今各城守军皆不用命,贼军大炮一响,守军都趴在城墙上不动,用鞭子抽起一个,另一个又趴下去了!军中已拖欠军饷多日,守军之中有大半都不肯上城御敌,如此怎能击退贼军?!还要请皇上拿个主意!”
崇祯叹道:“城中百姓没有人愿意上城御敌吗?”
李国桢道:“臣等为是否征用百姓上城,也曾争论过数次。魏首辅说百姓素来就怕了贼兵,若要百姓上城,一人逃走,则众人皆走,作鸟兽散,反而会引起混乱,动摇军心。更何况如今一则无兵械可用,二则百姓未经训练,不习战阵之法。因此各门现在都禁止百姓上城御敌。”
崇祯点了点头,叹道:“朕非亡国之君,而当亡国之运,如之奈何?王承恩,你速速去国库,看还有多少银两,悉数拿出来犒军。”
王承恩禀道:“皇上,国库只怕银两无多了。是不是要大臣们再拿出来点?”
崇祯怒道:“朕曾亲自求国丈嘉定伯周奎带头捐款,讨要十万银两,这老匹夫却哭穷,说老臣哪有那么多银子,他女马的,他敛了多少财当朕不知?最后只捐出了五千两,皇后顾着娘家人的面子,偷偷摸摸地给他五千两,共计才一万两,打发叫花子啊!皇亲国戚尚且如此,群臣焉能不效仿的?朝中百官都说自己没银子,更有甚者,在自己府门上贴出‘此房急卖’,说卖了房,有了钱之后再给朕!那次朝中共计捐款二十万两,二十万!朕的面子就只值这么点么?”
崇祯让百官给国库捐款,群臣是有钱的也不敢捐。谁捐得多,那不是证明自己是贪官吗?因此个个都哭穷。
王承恩、李国桢见平素温文尔雅的皇上居然开口骂粗话,皆错愕不已:皇上如今只怕是气疯了!
崇祯叹道:“王承恩,你去办吧,百官愿捐的就捐,靠他们不住!百姓捐三百两以上的,一律授锦衣卫千户!”
王承恩叩道:“奴婢遵旨!”
崇祯道:“慢着!回来后,你再将宫中太监逐一清点,拿得动刀枪的一率上城御敌!”
王承恩、李国桢领旨而去。
到了中午,王承恩匆匆赶回,奏告崇祯道:“禀皇上,平则门,彰义门,西直门皆被炮击。外城守将皆因守城军士不足,请求皇上增兵。”
崇祯怒道:“增兵外城,则内城少兵,增兵内城,则外城少兵,朕哪里还有兵可派?你告诉他们,要兵只有朕一个人了,看要朕去增援哪里?!”
王承恩跪道:“奴婢领旨。”躬着腰便要退出,崇祯道:“且慢,目前各门外战事如何?”
王承恩道:“闯贼已到彰义门,设座率众将指挥攻城。晋王、秦王被闯贼所擒,于左右席地而坐,贼兵驱赶城外百姓,负石担土,正在填护城河,战事甚急。”
崇祯急道:“快快发炮,替朕炸死那贼!”
王承恩道:“奴婢听小黄门禀报说,闯贼攻城之前,先派遣数十骑兵奔到城下,朝城楼上大声呼喊道:速速开门,否则就屠城了!守城士兵个个恐惧,虽频频朝城外敌军发炮,却不装填铁弹铅子,徒以硝烟鸣之,发射之前还先挥手要城下贼军避开。贼军见状,也并不倾力攻打城池,如同演戏一般。只怕各门守城之将皆与闯贼达成默契,将生变矣!”
崇祯怒道:“这些该死的奴才!你带上些人,把这些乱臣贼子速速拿下,于城头上立刻正法!”
王承恩慌忙道:“皇上,这不过是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就这样杀他们,奴婢可没这个胆子啊!各守将身边皆有众多亲兵护卫,再说没有证据就这样杀了他们,还有谁去敢守城?奴婢觉得,这兴许并不是守将主意,只是守城士兵军心涣散而为之。”
崇祯冷笑道:“连你也敢违背朕的旨意了吗?”
王承恩慌忙跪下道:“奴婢该死!”
崇祯一屁股坐在龙椅上,颓然道:“罢了,罢了,天欲绝我大明,夫复何言?!朕钦命吴三桂、唐通、王永吉、刘泽清率部勤王,除唐通兵败叛敌外,吴三桂大军才至山海关,为何进军速度如此之慢?刘泽清所部在山东,离北京最近,为何竟然也按兵不动?”
王承恩奏道:“陛下封吴三桂为平西伯,左良玉为宁南伯,唐通为定西伯,黄得功为靖南伯,各给敕印,只怕是遗漏了刘泽清。以奴婢的意思,可遣钦差速速前去催促吴三桂星夜兼程,另加封刘泽清爵位,令其速速派兵驰援北京,以解燃眉之急。”
崇祯叹道:“朕不是已经把刘泽清官升一级了吗?难道他还有所不满?罢了,你即刻拟旨,奉刘泽清为东平伯,要他速速派兵勤王。”
城中也是一片慌乱。各部官员有的大门紧闭不出,仅有的几个忠勇之臣如太常少卿吴麟征、兵部侍郎王家彦等率众家丁奔赴城中,守门监军宦官却以为他们另有所图,被阻止于城下,无奈只得前往各城门处,率家丁和百姓垒土堵塞城门。王家彦有幸登上城楼,一看便痛哭流涕,道:“这城可怎么守?两个城垛之间仅有一个兵丁,若敌军攀城而至,怎么御敌?”
夜已入暮,兵部尚书张缙彦匆匆来报,道:“皇上,时势如此危急,臣屡次欲上城墙协助守御,动辄便为守城太监所阻。今闻曹化淳、王化成用绳从城墙上缒叛贼杜勋上城,恐怕是有所图谋。”
崇祯惊道:“哪个杜勋?昌平监军的杜勋不是罹难于军中了吗?朕初闻杜勋昌平殉难,便下旨赠司礼监太监,荫锦衣卫指挥佥事,哪里又来了个杜勋?”
张缙彦道:“就是这个杜勋,他没死,只是投降了闯贼。”
崇祯怒道:“这个叛臣贼子!王承恩,你速速去将他拿下,并将曹化淳、王化成招至宫来,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转过头,对张缙彦道:“卿,忠臣义士也,在此患难之际,卿还能为朕分忧。若朝中诸臣人人皆如爱卿一般,何以会有今日之事?朕马上下旨,着卿立即守正阳门。”
小黄门入殿来报:“内阁首辅魏藻德带杜勋入朝见驾!”
崇祯返回坐在龙椅中,冷笑道:“宣!此贼居然还有胆子来见朕!”
魏藻德带着杜勋拜见皇上,然后魏藻德便退到了一边,只剩杜勋匍匐在地,嚎啕大哭。
崇祯冷笑道:“朕闻昌平监军杜勋忠心报国,率部据贼,至死方休,你是何人,竟敢冒充朕的爱卿前来替闯贼做说客?!”
杜勋哭道:“皇上,奴婢正是杜勋,昌平一战,奴婢本待一死,但奴婢深受皇上龙恩,无以为报,便欲死在皇上身边,无奈只得与贼虚以应付。”
崇祯点着头,道:“照你说来,你可是个大大的忠臣了,是也不是?”
杜勋抹干眼泪,道:“奴婢虽是无颜面见皇上,但心系皇上和满城百姓安危,故冒死入宫,求见皇上。”
崇祯冷然道:“还是替闯贼做说客来的!那闯贼怎么说?”
杜勋拜道:“有书信在此,请皇上御览。”
王承恩将杜勋手中的书信呈给崇祯。只见那书信上写道:“……闯人马强众,议割西北一带,分国王并犒赏军百万,退守河南。闯既受封,愿为朝廷内遏群寇,尤能以劲兵助剿辽藩。但不奉诏与觐耳。”
崇祯大怒,将书信掷之于地,愤然道:“你告诉闯贼,朕即便去死,也不会向乱臣贼子低头!”
杜勋泣道:“如此奴婢便去了,只是贼兵势大,皇上可自为计,请皇上保重!”
王承恩奏道:“启禀皇上,斩下此贼之头,送与闯贼帐中,那闯贼定然也会明白皇上的心思!”
杜勋叩道:“奴婢此番前来,闯王曾言,若等不到奴婢回音,城破之时将屠城,杀尽城中百姓。奴婢之命虽小,满城百姓之命甚大,还要请皇上三思!”
崇祯挥了挥手,叹道:“你这狗奴才,把你千刀万剐也不能泄朕心头之恨!看在满城百姓面上,姑且饶你狗命!还不快滚!”
待杜勋逃出殿去,崇祯问魏藻德道:“魏爱卿,如今之势,你可有何良策?”
魏藻德闭口不语。
崇祯道:“爱卿临危受命,担当内阁首辅,如今竟没有一策可献?”
魏藻德依旧垂头不答。
崇祯又道:“只要你开口,朕立刻下旨照办!”
魏藻德如金人般三缄其口,不发一言。
崇祯大怒道:“平素你能说会道,口若悬河,如今却一言不发!罢了,你也滚,滚得远远的,别让朕看见!”
魏藻德急忙拜道:“臣领旨,臣告退!”一路小跑奔出了大殿。崇祯怒不可遏,将龙案上的物品纷纷朝魏藻德后背砸了过去!
半夜时分,太监曹化淳献城开彰义门,李自成所部突进外城。
崇祯听得有报,大惊,召驸马都尉巩永固,请他率家丁护太子南行,巩永固叩头道:“皇上,臣哪里敢在皇城之中私蓄家丁?即便有之,也无法抵挡贼军啊!”
崇祯道:“大营之兵安在?李国桢安在?”
巩永固道:“李国桢被贼击破,大营之兵已经散去,营中军械、火器被闯贼所得,反被用于攻城!”
崇祯挥了挥手,待众人退下之后,在大殿之中长吁短叹,哪里还有睡意?!
三月十九丑时,兵部尚书张缙彦见大势已去,开正阳门献降。刘宗敏率部突进入内城之中。
崇祯听得有报,大惊,和王承恩来到南宫,登上了万岁山,从高处远眺,只见城内城外,处处烽火不绝,忍不住叹息道:“朕害苦百姓了啊!”
王承恩跪下道:“皇上,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奴婢愿以死保护皇上离开京城。皇上若在,大明则在;皇上若亡,大明则亡。万望皇上看着大明近三百年基业,以江山社稷为重,速速与奴婢出城。”
崇祯扶起王承恩,叹道:“如今能与朕共患难的,也只有爱卿你一人了。就依你之言,出城再说吧!”
崇祯和王承恩返回宫中,换上便装,只见紫禁城内人人惊慌失措,太监、宫女们四处乱窜。
崇祯手中拿着一杆三眼铳,王承恩也找来十余个忠心耿耿的亲信,手拿利斧,护送着二人,几十个太监、宫女也跟着队伍一起逃跑。
出东华门后,先往朝阳门而去。城上守城将士拒不开门。王承恩朝城楼上大喊道:“我乃司礼太监王承恩也,奉皇上之命出城,你等快快打开城门!”
城楼上士兵喝道:“城中晚上宵禁,任何人皆不得出城!你带这么多人,岂不是要逃跑么?快快散去,否则我便要开炮了!你若真是奉旨出城,天亮后再说!”
王承恩低声对崇祯道:“皇上,要不要说您在?”
崇祯摇了摇头,也低声道:“守城将士若知道我欲弃城逃走,必定军心大乱,皆投贼矣!先折回去,看看其他门再说!”
守城之兵见一堆人还在城下磨磨蹭蹭,拒不散去,便朝城下开了一炮。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硝烟四处弥漫。
这一炮好在并未装填铁弹铅子,守将无非是想吓唬众人一番,否则一炮下来,这几十人哪还有命在?
众人大惊,慌忙逃走。慌乱之间,崇祯的鞋子也被踩掉一只。
远远地,只见正阳门上悬挂着三盏白色的灯笼,在雾气中朦朦胧胧地摇晃。王承恩心中一惊,低声道:“正阳门只怕是已陷入敌手了,皇上,正阳门不可出,转向去安定门吧!”
崇祯此时哪里还有半点主意?无奈只得点头,众人又朝北边的安定门跑去。
安定门倒是无人看守,只是大门已被钉得死死的,哪里打得开?
此时,天色已渐渐泛白,两人对面,已能清晰地分辨出五官轮廓。崇祯长叹道:“走不了啦!从城楼上跳下,即便没被摔死,又岂能逃出闯贼的包围?朕宁可一死,也绝不愿受那闯贼羞辱!”
眼见各门都无法逃出,无奈,王承恩只好搀扶着崇祯退回宫中。
五鼓,早朝时分。崇祯来到武英殿,殿中此时还没有一人前来候朝。崇祯见状,与王承恩亲自登上五凤楼鸣钟,招集文武百官上殿。
钟声打破清晨的宁静,清扬而悠远,惊起晨鸟一片。
只可惜钟声鸣响多时,百官之中竟还是无一人前来上朝。崇祯见朝堂之中空空荡荡,忍不住满脸泪水,拊胸顿足,绕殿环走,心知已回天无力,仰天长叹道:“内外诸臣皆误我,误我!”心中已有死志。
崇祯进入后宫,命内臣上酒,连喝十余杯,趁着清醒之际,唤尚未逃走的几个贴身内臣将太子慈烺、永王慈照、定王慈炯速速送国丈周奎处。
崇祯扔掉酒杯,望着周皇后,流泪道:“皇后,今日大势已去,你我只待黄泉下相见了!”
周皇后闻言,泪下如雨,道:“妾事陛下十八年,陛下从没听过妾一句话,不然何至于有今日?”宫女围在皇后身边,也纷纷掩面哭泣。崇祯见状心烦,挥手要她们各自逃去。
内臣匆匆带着太子慈烺、永王慈照、定王慈炯前来向皇上、皇后辞行。皇后待他们行完跪拜之礼后,招手让三人上前,紧紧将他们抱在怀中,眼泪便如雨一般地往下掉。
崇祯见三子衣着华丽,忍不住叹气道:“都什么时候了,怎能还穿这样的衣服?”急忙吩咐内臣找些小太监穿破旧的衣服,亲自替他们换上,也流泪道:“今日你等还是皇儿,明日便是普通百姓,出宫后切记不要暴露身世,否则便会遭来杀身之祸!出宫后,你等先暂且混迹民间,见老者称之曰翁,壮者称之曰伯叔,若幸而不死,将来勿忘为父母报仇!”数度哽咽不能语,掩面挥手让内臣带他们速走。
周皇后肝肠寸断,含泪望着皇儿走了之后,朝崇祯跪拜行君臣之礼,然后流泪走进内室,自缢而死。
片刻后,崇祯走进内室,见周皇后已经气绝,流泪道:“好,……好!”提剑奔向宁寿宫。长平公主见父亲酒气熏天,满脸杀气,心中什么都明白了,跪下扯住父亲的衣服,大哭哀求不已。崇祯心中疼痛,掩面长叹道:“汝何生帝王家!”狠下心来便是一剑。长平公主用手一挡,左臂被齐肩砍去,便晕倒在血泊之中。崇祯满脸是泪,见状不忍再砍第一刀,顿足而走。
时天已渐明,崇祯招来王承恩,二人对饮无言。待壶中酒尽,二人扔下酒杯,崇祯批头散发,赤着左足,踉踉跄跄,与王承恩相携登上万岁山,在寿皇亭前盘膝坐下,咬破食指,在衣襟上血书道:“朕自登极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怕闯贼入城后捉拿三子,又写一行道:“百官俱赴东宫行在。”写毕后自缢于树下。王承恩见状,也陪主子自缢。
这正是:“槐花无知离人泪,白绫无奈空寂廖。磐石寡言孤月对,寒风凄瑟毅魄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