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日,午时。
李自成由太监王德化引导,趾高气扬地从北京德胜门入城,沿途只见街道两侧得民房,门上皆贴有“顺民”二字。更有百姓在街道上摆着香案,于道路两侧跪拜,恭迎大军入城。李自成颔首道:“既然都是我大顺国之顺民,孤自当爱惜。”马上颁诏道:“军中将士,敢有伤人或掠人财物妇女者,杀无赦!”百姓闻言大喜,额手称庆,皆奔走相告,城中店铺复开如初。
果然,当天市集之内有两名大顺士兵抢劫财物,被巡逻士兵当众拿下斩首,头颅悬挂在市集之中示众。自此,大顺军士兵个个规规矩矩,百姓也得以安居乐业。
至承天门,李自成挽弓搭箭,道:“孤若射中正中天字,当能一统天下!”扣弦的手指一松,却射在“天”字之下。李自成错愕,丞相牛金星上前恭喜道:“皇上射中天字之下,当能中分天下也!”李自成闻言大笑,将弓一扔,率群臣由承天门步入内殿。
李自成端坐在龙椅上,身躯微微摇晃,想要使得自己坐得更加舒服,体会着那种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滋味。半响才道:“崇祯呢?”众人皆说不见。李自成点头道:“孤料崇祯和其子女若不在宫中,必藏匿于民间,立刻诏告全城,有胆敢藏匿者,诛九族;有进献者,封爵赏万金。着宫中各部太监各司其职,李过、李岩、吴汝义搜寻宫中,务必找出这几人的下落!”
李过、李岩、吴汝义三人率部在偌大的宫城之中各处搜寻盘查,酉时后,李岩向李自成回禀道:“皇上,臣等现已查明,崇祯与太监王承恩自缢于万岁山,这是他死前所留下的遗书;崇祯的三子,据知情的宫女们说,破城时便由太监送出宫外,不知所踪;周皇后、袁贵妃均死,另还有五位妃嫔据说为崇祯所杀;长平公主左手被崇祯砍断,失血过多,已被救醒,醒来之后还是要寻死,说父皇要她死,她岂能活着。臣等劝她以后,由尚衣监何新送至原国丈周奎府中疗伤,昭仁公主据说为也崇祯所杀;懿安太后尚在,已令军士守住宫门,任何人不得滋扰,只是她心怀死志,臣等劝诫无果,只得随她从容自缢;宫女投河投井自缢者也有数百。”
李自成摇头叹息道:“虎毒尚不食子,长平公主崇祯甚是喜爱,为何也下得了这般毒手?而昭仁公主据说只有六岁!其实崇祯大可不必如此,无论降与不降,孤都当善待之。只是崇祯这三子,无论如何要给孤找着。倘若让他们逃到南京陪都,被一帮明朝余逆扶上皇位,借以收拢天下人心,孤再去收缴江南一带,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李岩道:“臣这就通告各处城门关隘,严加盘查!”
李自成点了点头,道:“你去办吧!”
军师宋献策进宫奏道:“皇上,工部尚书范景文、户部尚书倪元璐、左都御史李邦华、左副都御史施邦曜等数十位前朝官员,或自缢、或服毒、或撞壁,皆死于家中。”
李自成正在看崇祯临死前所写血书,闻言叹道:“崇祯说诸臣误他丧国,有这么多忠心耿耿的臣子,他却不会用,真是可悲!这些人等,皆义士也,厚葬之。”
宋献策也道:“其实崇祯朝中,何尝没有人才?只是他疑心太重,才弄得各位文臣、武将、太监们不和,互相牵制,人皆不得尽其才而已。崇祯死尸,用芦席覆盖,如今草草葬在东华门外,是否要改葬,移入明寝陵之中?”
李自成道:“孤知道了。”却并不置可否。
丞相牛金星也前来奏道:“皇上,臣奉旨清点国库,国库中却空空如也,如何是好?”
李自成微微笑道:“北京城中这么多大官,谁家中拿不出几十万两?”
牛金星道:“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办。只是如此一来,势必得罪前朝诸臣,不能为我大顺国所用。”
李自成道:“这些背主之臣,不仁不义,轮罪当斩,孤如何敢用?只是大军方且入城,先收拢民心再说,此事暂缓,交刘宗敏去办即可。”
李过从殿外飞奔过来,面露喜色,上前奏道:“皇上,大喜!崇祯的太子朱慈烺、永王朱慈照、定王朱慈炯皆已找到,现正押往宫中而来。”
李自成大喜,道:“如此甚好,孤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原来崇祯遣内官送太子朱慈烺、永王朱慈照、定王朱慈炯外逃,内官见各门要么已被大顺军所破,街道上到处都是士兵,要么各处城门紧闭,不得出城,无奈之下,只好将永王、定王送至国丈周奎府中,然后带太子朱慈烺欲混出城。但是各门守卫甚严,皆在盘查太子等人的行踪,便贪图富贵,将太子献出。永王、定王却是周奎所献,生怕收留二位皇子会牵连自己。
片刻,三子皆被带到朝堂。太子立而不跪,两个弟弟也昂然站着,不肯跪下。
还是这朝堂,只是一日之间,便易其主。
李自成坐在龙椅上,道:“见了孤,你等如何不跪?”
太子怒道:“我贵为大明太子,岂会为你下跪?”
李自成大怒道:“你父王何在?!”
太子闻言,忍不住悲戚道:“父王被你这厮逼迫,已崩于南宫。”
李自成道:“你既然知道你家父王崩于南宫,可知你家为何失去天下?”
太子道:“我怎么知道?你为何不去问文武百官?!”
李自成见太子年不过十六,便有如此胆识,叹道:“你父十六岁登基,便诛魏忠贤。你今年也十六,甚有乃父风范。只可惜他已故去,若还在世,孤能尊而养之。”
太子道:“我和二位皇弟既然被你所擒,请赐一死,追随先皇、母后于九泉之下。”
李自成摇头道:“你等无罪,孤为何要杀?”
太子道:“既然如此,请速以君皇之礼厚葬我父皇、母后!”
李自成暗暗心中称赞,道:“那是自然!”随即封太子为宋王,命太子同坐饮食。太子虽是年幼,却也有其父的铮铮铁骨,停箸不食。李自成无奈,只好遣人将他们送到刘宗敏的大营之中,令人好生看护。
吴三桂在山海关接到崇祯帝催促自己加快进军的圣旨后,急忙将随军南下的十余万辽东百姓疏散到山海关附近各处县城,自己则带领数万精锐星夜兼程,赶赴北京。二十日,大军行至河北丰润,惊闻北京已被李闯攻陷,便迅速回师,将精锐撤到河北永平。
刘三听说吴三桂兵至丰润,一路急赶,终于在永平追到了吴三桂的大军。
在大军营门外,刘三却犹豫了。营门防范甚严,自己根本就无法进入。若冒然往军营中硬闯,说不定会被当奸细一样抓起来,若因此而丢掉一条小命,岂不是冤?想到此处,心中便有了主意,在营门外找了一块开阔地,拔出两柄倭刀,上下挥舞了起来。但见浑身四处雪花飞舞,寒气逼人。
无事的官兵渐渐围了上来,议论道:“干嘛呢,有人耍猴?”
“没见他带着猴子,可能是个卖膏药的。”
“卖膏药的?我来买两贴,走了这么多天,腰腿实在是疼得慌。”
“膏药地上也没有,是不是老板忘记摆出来了?”
“不是卖膏药的!我瞧这小子是冷得慌,活动活动筋骨取暖呢!”
“我瞧这小子是个疯子,在发疯哩!”
刘三听到众人议论,脸微微发红。围观的军士倒也有许多识货的行家,见刘三刀法凌厉,攻防兼备,进退自若,纷纷叫好!
刘三见围观军士越来越多,收势抱拳道:“在下刘三,乃湖南人氏,听闻吴大帅独自率部在辽东与清军抗衡,心中仰慕得很,今特来投军,还要请各位大哥帮忙引荐!”
人群中有人笑道:“感情是个疯子!为了当兵,千里迢迢的跑到辽东。你以为当兵吃粮很好玩?”
“大伙儿当兵的,都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干的那是拿命来赌的买卖!”
人群忽然被几个人推开,圈中走进来一员大将,众人望见那人,皆毕恭毕敬,不敢多说话。
只见那员将上上下下打量着刘三,道:“你是湖南哪里人氏?修得一手好刀法。”
刘三拜道:“小人岳阳人氏,自幼便跟师傅学习武艺,刀法练得稍多一些。”
那将点了点头,道:“你这口音确实是岳阳的。来,本将陪你练练,若你能挡本将十招,我便收你在身边做个贴身亲卫!”
刘三抱拳道:“如此多有得罪!”双刀在手,摆出了阵势。那将随随便便从周围军士手中拿过一柄长枪,双手一抖,晃出一个斗般大小的枪花,枪出如龙,便攻了上来。刘三抵挡了第一招,便感觉那将枪法娴熟,势大力沉,招式虽大开大合,却又于细腻处不露破绽。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在兵器上已然占了下风,在招式上自己更是占不了便宜,只得专心防御,但也并非是手忙脚乱。围观军士见状纷纷叫好!
转瞬间,十招已过。那将收回长枪,点头道:“武功还不错!只是你用倭刀,当应以进攻为主。需知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一味消极防守,如何能发挥倭刀的威力?”
刘三也收了刀,心中暗道惭愧,抱拳道:“小人不是将军对手,虽是想进攻,可是将军攻势凌厉,难得攻出一招半式。”
那将道:“想不想跟我干?”
刘三双手抱拳道:“若将军不嫌小人本领低微,小人便跟定您了。”
那将哈哈大笑,道:“好,好!”便吩咐手下亲兵,将刘三带进军营,换上亲兵服饰。
刘三垂头懊恼,没想道自己初出江湖后曾受到打击,回家潜心修炼几个月后,再出江湖,武功竟然还是如此不济。众亲兵见状,安慰道:“行了,小子,你能挡我家将军十招,已经很不错了!你只怕有所不知,我家将军是大帅手下第一骁将,寻常的武将三五招便会被他挑落马下,何况十招!”
刘三听了一惊,道:“我家将军是谁呀,这般厉害?”
亲兵到:“我家将军姓胡,名国柱,听说过吗?”
刘三摇了摇头,道:“在下初出江湖,孤陋寡闻,于军旅之事更是不知,还望各位大哥多多指点。”
吴三桂正在大帐中犹豫不定。如今该往何处去?辽东自己肯定是回不去了,自己丢弃关宁军引以为豪的十余门红衣大炮等辎重,轻装率部勤王,前脚刚走,后脚清兵便占领了宁远,却也不来追赶,任凭自己撤回关内,失去了关外根基。再打回去,凭手中这点关宁铁骑,只怕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崇祯已被李闯所灭,西进,势必将与李闯在河北一带决战。李闯北京之兵虽不过数万,但数日之内,各路军便可纷纷赶到,到时候便会有数十万之众。
如今只怕是要拿个主意了,否则夹在大清、大明、大顺之间这点夹缝中,如何生存得下去?
大明如今已是日落西山,中原地带几乎已尽归李闯,继续投靠大明当非明智之举。投大清,虽是生存之道,只怕会落得个汉奸骂名,更何况家眷全在北京,自己若是投降,家眷岂还有命在?一想到家眷,便想起了陈圆圆,唉,多日不见,不知道我家圆圆是胖了还是瘦了!
难道如今之势,只能投靠大顺?李闯那厮,不过一介农民而已,能不能成得了大事?想到此处,吴三桂便将父亲的书信拿了出来,再看了一遍,当读到“尔以君恩特简,得专阃任,乃怯懦观望,使西兵长驱。事机已去,天命难回,尔君已逝,尔父犹存。呜呼!识时务者,可以知所变计矣。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赏,犹全孝子之名。”心中便有所动,突然发现自己如今竟然能左右天下大势:若降清,则清得中原,若降大顺,则大顺得中原,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楚汉相争时的齐王韩信?正待欣喜,忽然想起韩信的下场,便颓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