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可宗进得大堂,只见左良玉板着脸做在帅椅上,旁边站着的正是黄澍。两侧站立着数十武将,手皆按在剑柄上,朝自己怒目相向!
冯可宗拜道:“在下锦衣卫指挥使冯可宗,奉马大人之命,前来拜见左大帅!”
左良玉冷冷道:“指挥使夜闯我武昌大营,胆子不小啊!”
冯可宗道:“下官执行公务,实在是情非得已,望大人恕罪!”
左良玉哼了一句,道:“说吧,来此何事?”
冯可宗道:“监军御史黄澍目无尊长,数度以下犯上,且怀有不轨之心,在下奉命擒拿逆臣黄澍入京候审。”
左良玉怒道:“黄澍去南京讨要粮饷,马士英不但不给,还污我军为贼寇,将军国大事当做儿戏!这等误国误民之人,你们不去擒拿,反来我武昌大营拿黄澍问罪,是何道理?!”
冯可宗道:“下官不过是奉命行事,还要请大帅行个方便!”
左良玉道:“黄澍克己奉公、尽职尽责,乃我江左大营不可多得的贤良之才。你回去告诉马士英,在南京可以胡来,可别把手伸到我江左大营里来了!”
冯可宗道:“大帅执意如此,岂不是让下官为难?”
左良玉脸色铁青,道:“如此你便要强行拿人不成?只怕先得问问,我江左将士的刀剑磨得锋利不锋利!”双掌击在帅椅的扶手上,腾地站了起来!
众将怒不可遏,刀剑纷纷出鞘,架在冯可宗的颈间,只待大帅下令,便要将他碎尸万断!
这冯可宗也甚是凶悍,脸色一变不变,道:“下官哪敢捋大帅虎威?既然大帅不肯应允,我等只好回京复命,请恕下官告辞!”
左良玉手一挥,众将收回刀剑,却依然围在冯可宗身侧。冯可宗无奈,只得侧身挤过,间或还被众将故意用肩膀撞上几回!
左良玉道:“且慢!既然你来到了我大营,便请你给马士英捎上几句话。一、粮饷必须立刻拨付到我江左大营,否则我大营之兵就要东下,就食于南京了!二、马士英不在长江南岸修筑工事防清兵南下,却在芜湖一带修筑坂子矶,此乃何意?莫非是防我左良玉不成?!三、太子来南京,却被关在了兵马司,岂不是寒了天下英雄的心?当速速放出太子,以太子之事事之!至于真假,以后再多方举证,慢慢甄别。以上三条任何一条马士英不准,我左良玉将尽出大营之兵,东下清君侧了!”
冯可宗在大营之中被弄得灰头土脸,傲气折了大半,诺诺而退。
众将又议了片刻事,见左良玉斜靠在帅椅上,半眯着眼,似乎很是疲惫,便悄悄散去。黄澍也待走出大堂,左良玉眼睛忽然睁开,朝黄澍招了招手。黄澍便走到了左良玉的身边。
左良玉道:“这锦衣卫不知道是不是出了城,这样罢,你今晚先在军中歇息,明日再回家不迟。”
黄澍昂然道:“不过区区几个锦衣卫,在下若是惧怕,岂不是折了大帅的颜面?大帅放心,量这些走狗也不敢拿我怎样!”
左良玉又闭上眼睛,挥手道:“如此你便去吧,只是一切皆要小心。”
众将皆慢慢散去,只有座中一人满脸麻子,端坐着一动不动,似已入定。
见大堂中再无他人,左良玉睁开双眼,哪是疲惫不堪的样子?只见他双目炯炯有神,望着那个端坐的麻子,叹道:“知我者,唯敬亭矣。”
柳敬亭也睁开眼,道:“我知左帅必有事问我,如何敢走开?”
左良玉大笑,道:“来来来,我们温一壶酒,好好聊聊。”
两人喝了一杯后,左良玉道:“敬亭,如今之事,你看要如何方好?”
柳敬亭道:“李闯兵败于清阿济格军,进入湖北,如今驻防在荆襄一带,其主力不下三十万,请问大帅,能否与之一决?”
左良玉沉吟道:“闯贼虽数败于清军,但战力仍不可小觑。前几日听说李闯又设计杀了曾一路起兵的罗汝才、贺一龙,将两人所部收编到自己军中,使得各路流寇军令统一,实力大增。李闯在中原已无立足根本,此番侵我湖广,为争夺一块落脚之地,乃背水一战也,必誓死拼杀。如今我军虽有十营大军,兵力二十余万,但大多是降将弱兵,精锐在与李闯朱仙镇一战中几乎消耗殆尽,如何抵挡得了他那虎狼之师?就算侥幸取胜,也必是实力大减。清兵再来,必然要败退江东。寄人篱下,受制于人,岂不是要看那马士英的脸色?这赔本的买卖,左某肯定不做。”
柳敬亭手中拿出一封书信,道:“这是李闯进军黄州的《剿兵安民檄》,大帅请看。”
左良玉接过那封书信,只见那上面写道:
“为剿兵安民事:明朝昏主不仁,宠宦官,重科第,贪税敛,重刑罚,不能救民水火;日罄师旅,掳掠民财,奸人妻女,吸髓剥肤。本营十世务农良善,急兴仁义之师,拯民涂炭。今定承天、德安,亲临黄州。遣牌知会:士民勿得惊惶,各安生理。各营有擅杀良民者全队皆斩。尔民有抱胜长鸣迎我王师,立加重用,其余毋得戎服,玉石难分。此檄。”
左良玉点了点头,道:“我上了李闯的当了!他从陕西逃窜到湖北,我让出荆襄给他落脚。如今他有了喘息之机,只怕要向我动手了!
左应庚匆匆奔了进来,道:“父帅,柳先生,李闯违背协议,已经开始动手了!”
左良玉大惊,道:“他出兵武昌了?”
左应庚道:“李闯占领了簰洲镇,一路向嘉鱼前去,另一路向咸宁前去。瞧这模样只怕是想攻占岳阳。”
左良玉怒道:“好个李闯!老子南岸没几个兵,你便来偷袭!怎么不敢来打我武昌?”
左应奎道:“父帅,我军东下只怕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倘若李闯先过了江,湖北就剩下我军挡在清军面前,清军势必会与我军开战。”
左良玉挥手道:“马上走!武昌留给李闯,让他跟清军拼个你死我活,老子不奉陪了。”
柳敬亭道:“若大帅认为凭手中之兵,无法与李闯决战,与其兵败再退,不如以清君侧为名,先行兵退江南,掌握主动。更何况众人皆知朝中奸臣一日不除,大明便多一日危险。不过大人要装作被众将胁迫,以免背负消极避战、犯上叛逆之嫌。”
左良玉问道:“这起兵得有理由,若只是以讨要军饷,清除奸党为由,只怕天下人误以为私,得找个什么法子呢?”
柳敬亭笑道:“黄大人不是刚从南京回来吗?就说黄大人得了太子密诏,请大帅兴兵清君侧,除奸党。太子登基,乃众望所归,大帅兴仁义之师,奉诏讨伐,谁敢不服?”
左良玉大喜道:“好计策!”
柳敬亭道:“我看这黄大人必然坐不住,定然要找众将军串联!大帅帐下,十有八九都是赞成出兵的。大人只需静观其变即可,黄大人不是曾数落马士英十大罪吗?出兵之日,大帅只要黄大人再写一份讨贼檄文,言明乃奉太子密诏,并历数奸党之罪状,天下百姓定奉大帅为正义之师,应者云集,何愁大事不成?这马、阮二奸一除,大帅众望所归,便是我大明第一重臣。”
左良玉转头对左梦庚道:“大军东下船只可准备好?”
左梦庚道:“目前打造好的、征用的,再连同水师原有的,共有大小船只一万余艘,足可保我大军一次性渡江。”
左良玉点了点头,赞许道:“不错,你辛苦了!你们先回去吧,明日便召集众将商议东下一事。”
第二日清晨,左良玉便将黄澍喊来,低声吩咐他几句,黄澍心领神会,点头而去。
巳时,军中升帐,众将齐聚大堂,正待议事,信使前来禀报道:“据探报,一艘悬挂左字帅旗的大船在铜陵附近被锦衣卫快船击毁,船上士兵全数遇难。”
黄澍听得此报,眼前一发黑,晕倒在大堂。
众将掐人中、掐虎口,折腾半响方才把黄澍弄醒转。只见黄澍一口气慢慢回转,便放声大哭道:“大帅啊,你可得为我报仇!”
左良玉听得锦衣卫竟然敢攻击挂左字帅旗的船只,脸色铁青,见黄澍这番模样,心里便明白了几分,问道:“黄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黄澍大哭道:“禀大帅,下官从扬州出发后,便料到马士英必派人追赶,因此便吩咐船上亲兵马上返航,自己却走旱路先行赶回武昌。定是昨日那冯可宗派船追赶,欲擒拿下官,侍卫们肯定不从,因此便遭了冯可宗毒手。若下官也在船中,定然也是死余非命,哪还能再见到大帅!”
左良玉勃然大怒,喝道:“马上给我全城搜捕冯可宗,若那厮已先行逃走,便派兵给我追!哪怕是追到南京,也要将他碎尸万段,放泄我心头之恨!”
数将得令,急匆匆奔出大堂。这黄澍和军中众将交情甚好,余下众将个个愤愤不平,纷纷喊道:“大帅,出兵吧,奸贼不除,国将永无宁日!”
左良玉缓缓坐在帅椅中,犹豫道:“各位将军,非是我不想举兵讨贼,实在是我武昌乃兵家必争之地,为我江北防线的重要屏障,战略位置险要。我这一走,闯贼、清兵等必乘虚攻占武昌,如此我江北防线危矣,各位可曾想到过这后果?!”
“如此昏庸无道的昏君,还有这等卑鄙下作的臣子,我们保他们何用?!太子朱慈烺乃先皇骨肉,为人聪慧,素有贤名,我等深受先皇之恩,无以为报,不如杀到南京,赶走昏君,诛杀奸臣,辅佐太子登上大位,光复我大明社稷!”黄澍则以头叩地,恳请大帅出兵。
众将见黄澍如此,齐齐跪下,抱拳道:“大帅,出兵吧!”
左良玉见火候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道:“本来我不想说,只怕是误了军机大事。既然事已如此,那也只好说了。黄大人昨日从南京回来,带回了太子朱慈烺的狱中亲笔血书,声声悲切,字字血泪!各位请看!”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帕血书,展示给众将观看。
“本帅昨日读到这封血书,肝肠寸断,恨不能马上赶到殿下驾前,替殿下分忧赴难!既然大家都有此意,我等当马上尽出江左之兵,挥师东进,驱昏君,诛奸臣,辅佐太子登上大位!”
众将皆呼万岁。
“众将听令!”
众将齐齐站起,军容整肃。
“监军御史黄澍!本帅令你速写讨贼檄文,言明我等出兵,乃奉当今太子密诏,清君侧,匡扶大明,并将马、阮二奸的罪状一一列出,公告天下!”
“副将马士秀!本帅令你于城门、交通要道等地张贴告示,申明我大军即将启程东下,城中百姓限期两日之内迁出城外,否则以通敌论处,杀无赦!这武昌城本帅宁可将其焚为灰烬,也不可拱手送与贼人之手!”
“其余各将,速回各营,整顿兵马,后日辰时出征!”